老王的彷徨与忧伤

2018-12-29 12:05:48

世情

老王,很丑,很矮,也很黑。

老王,很瘦,很小,很纯粹。

老王也许不姓王,因为他的儿子并不姓王,他的侄子也不姓王。认识老王是九几年的事情,老王是父亲的朋友,父亲是煤矿工人,自然认识的也是煤矿的工人,父亲读过几天书,认识了同样读过几天书的老王。

第一次见到老王,是在小学的门口,我放学回来一眼就望见,站在路边的父亲已经喝的东倒西歪,身后跟着一个身材矮小头发乱成狗窝,佝偻着上身,一件肥大的外套披在身上。

嘴前一排龅牙,脚下踏着一双塑料拖鞋,双脚已经黑的看不清五指,只有他走动瞬间才能看到,脚趾之间的白中年男人,仔细想来他真的很像课本里的北京周口猿人,前额较短,嘴向前突出。

我茫然的看着他们,父亲训斥我说,怎么见了大人不打招呼,我怒视着眼前烂醉如你的父亲和他身边这个面目猥琐的男人,没做任何回应。背着书包飞快的跑回家,我害怕别人看见,那些年我对醉酒有着极度的厌倦,我对父亲喝多之后交了的稀奇古怪的朋友有着十二分的反感。

再后来老王隔三差五的买些酒肉与父亲在客厅对饮,串门的邻居进来父亲开口向别人热情的介绍这位新朋友,王老兄河南安阳人,是非常实在的弟兄,在后山的煤矿做工头,是父亲的搭档。邻居点头微笑,递出一根烟给父亲,并不理会老王,老王并不在在意,继续自顾自的吃菜饮酒。

偶尔自言自语,偶尔闷头自饮,偶尔夹起几块午餐肉,递给我,我有些难为情的,接过来。老王,冲我招手,我悄悄走近他,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零钱,站在门口跟我说,你去买点学习用品,不要让你爸妈看见,我不太懂得拒绝,紧张的红着脸手下。

老王看我收到钱后,龇着呀,说,我跟你说,大人小孩都爱钱。

转身又摇晃着,回到房间,跟父亲继续喝酒,有次他们因为,“烛影斧声“,到底是怎么回事起了争执,怒不可遏的老王,甚至摔碎了我家的烟缸,事后老王有买来一个更大的烟缸摆在客厅的茶几上,那支烟缸的寿命更短,没有几天就被父亲酒后摔了响声。

邻居走后老王对着父亲说,皇兄,这个人是什么人,发烟为啥不给我,瞧不起人,他妈逼,看我长得难看?父亲连忙解释,他不是跟你不熟悉么。老王继续生气,脖子扬起,又干掉一杯。

那天父亲跟老王又喝的烂醉,父亲叫我拿些废纸过来,我并不想理会他们,老王走过来,对我说,老二,你这个孩子不中,我皇兄跟你说话你怎能不听,在我家我儿子可不敢这样。我也懒得理他,出门买纸,又好奇的进来想看看他到底什么在搞什么名堂。

老王拿到纸后迅速的裁切好,拿起父亲早已备好的毛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我凑近一看三个大字“清平乐”,老王抬头一脸得意的问我,老二你认识不?

我并无兴趣,再说他们已经喝多,我也就转身出门玩耍去了。等再回来墙上已经贴满了老王写好的诗词,满墙都是歪歪扭扭的毛笔字,那些字真的很丑,就像老王的身材,小小的挤在一个纸张的角落。

至于写了些什么我早已不记得。只有每篇文字的开头“给皇兄,老刘”以及落款,“贤弟,王xx。”

记忆犹新。我问过父亲,这些都是什么诗,父亲并不作答,说你又不出门,你长大能出远门了你就懂了。那天下午,父亲在我的作业本上写下三个字,“备忘录”,压在床地,我后来曾翻过几次,上面多是一些不成篇章的诗词,再后来那个备忘录也消失无影。

因为母亲当着众人发火几次,老王嘻嘻哈哈的陪着笑脸,说是你怎么说我也要跟皇兄喝酒的,只是后来的日子里,很少见到老王在我家做客。

我问起父亲,老王的儿子在河南么,父亲没有回答,母亲搭话说,你爸交的都是些三教九流朋友,老王媳妇是个傻子,给他生了3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现在才3岁,老王从不回家,家里都是他老娘看着。

他们现在就住在安泽。媳妇也是河南人。父亲摆摆手跟母亲说,你跟孩子说这些干什么,老王也是不容易,不要取笑。母亲,瞪上父亲一眼出门了。

很快我就升入了中专,学校的开支越来越大,我也想着这帮家里分担,2000年暑假父亲安排我在老王工地工作,老王这人除了邋遢和好酒之外平常是个非常沉默的人。其实我很喜欢老王,他对孩子从来没有教训,我甚至对他有几分喜爱。

那年暑假老王的侄子,曾把他的宝剑借给我玩了1个月,当时电视里正在播放《少年张三丰》我对何家劲的装扮非常痴迷,终日梦想这仗剑走天涯。

有一日老王带着侄子来我家做客,他侄子已经21岁,可依然痴迷武侠,平日里出门带着一把宝剑,进门之后靠在门口金光闪闪,剑柄上的剑穗我非常心仪,我磨蹭在门口,摸索了好久不肯放手,老王看出了我的心思,私自做主把宝剑赠与我玩赏几天,我对了老王更加感激了。

临出门时,老王的侄子,跟我说不要给我闹坏了啊,这是我在河南买的,你们这里没有呢。

老王给我安排的工作很简单,把煤场里压在石头下面的煤块挑出来,老王说你9点来,下午6点走,一天15块钱,中午在这里吃饭。可惜只干了10天老王发现我根本不是干活的材料。

随便找个理由就把我打发回家,至于什么理由我早已忘记,无非没有力气,最笨手笨之类。

那些中午在老王家吃饭的间隙会看到老王跟侄子的争论,他侄子说,人家都来山西打工,几年就买车回去,你看你干了这么多年还是住在这个通铺里,睡不好吃不好的,老王说我这不好么,我自己说了算。

他侄子争吵几句摔门而去,挂在门后的宝剑被震落下来,我伸手去捡,被从门外冲进来的老王侄子推开,抢过宝剑出门。

老王看看我并不说话,我怎么离开的我已经忘记,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去过煤矿,有一年春节,听父亲说,老王的一个工友,在煤矿闹事,被山东人推进了煤堆摔折了双腿,老王侄子绑着炸药跟矿长理论,结果因为操作错误还没走进办公室便在路边爆炸,好在年轻人跑的快,只是受了轻伤。但毕竟是受了伤,重活已不能干。

之后很少见到老王,2003年的时候,我打电话回家,不知为何跟父亲谈起了老王,父亲说老王年前就去世了得了胃癌。电话两端的我们父子二人忽然沉默。我匆匆挂断电话,怅然若失。

那晚回宿舍的路上,春风拂面,同学邀约着一起去品尝泰安第一家麦当劳,大家都为这所城市的第一家国际快餐欣喜,在啃起第一根鸡翅的时候我竟有些悲伤,朋友看我面色沉重,关心的询问,我扭过头没有作声,起身冲向厕所,积蓄一下午的眼泪夺目而出,我并不知为何我哭的如此悲伤。

回家的路上我脑海里一直是浮现着老王的样子,那个炎热的7月下午,而坑口的工地旁,老王得意的跟他侄子介绍我,你别看着小鬼长得小不言语,心里可有主意。

然后又转身问我,二娃,你考的贸易大学吧?我解释说不是大学,老王说,管球他是啥,好好学就中,你不用跟你爸那样修地球啦。一口白牙露在阳光下,灿烂如春。

相关阅读

手机读故事网©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