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平十八年秋,落叶满长京之际,我与宋飞阳重聚朝凤楼。
麻袋披身臭乞丐与白衣翩翩俏公子的组合,引得不少食客侧目。
阔别七年,昔日同窗已成为当朝状元,名满京都,而我则无根无蒂,似雨打的浮萍漂泊尘世。
趁着湿漉漉的酒兴,我俩从遥远的孩童时代追忆,直到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
飞阳话语里的弦忽的断裂,几次呼吸的间隔后,才支吾着将其续上,“……一安,抱歉。”
人曾经历过的苦难,有时会化作噩梦缠身,再老道的神医也束手无策。
可于我而言,那次因贵人化险为夷的凶恶,不过是人生路上小小的注脚,无暇“回味”。
“还有这事,记不得了。”
飞阳黯淡的眸子复又明亮,像三月里的春光。他打小就心思细腻,在意别人感受。至今日,虽然容貌气质完全改变,难得品性依在,让我又多了些亲切。
他欣喜地为我斟满清酒,举杯邀我共醉。
说来也怪,往日里一杯倒的我,今日借着飞阳的豪气,竟硬生撑过几轮。只是面上飞红,不太雅观罢了。
“八月十五那天,一安你可有事?”
我点头,“怎么?”
“推了吧。”飞阳大手摊在桌面,摇晃着撑起身,走到大开的窗户前。风肆无忌惮地涌进他的衣袍,卷起他的长发。原本迷离的眼,逐渐恢复清明,神情也由起初的洒脱,变的严穆,像是轻盈的风,化作厚重的土。
“为何?”他的背影,说不出的寂寥,有种超脱世俗的决然。
“我要成亲了。”飞阳的语气平静,像在诉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待回过身后,才看见他脸上极浅的笑意,“快,恭喜我。”
“她是谁?”
“重要吗?”他掩埋了虚伪的笑容,从怀中掏出一张鲜红的请柬,“八月十五,城北宋府。如果可以,换件漂亮点的衣服。”
“好。”
“呵。”飞阳嘴角弯弯,像天边的月牙,“那…如果可以,把不孝也找来吧。”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孤绝的少年身影,在簌簌的夜雨中,穿过熙攘的村民,一瘸一拐地往深沉的黑暗中走去。
与飞阳分别时,夜色已漫长京,月色迷离,爬山虎满布的西墙下,露出岁月斑驳的刻痕。大街上见不得行人,隐约有箫声嗡鸣,不知从哪里来,不知往何处去。
二
小雨冥冥,天空像褪色的青石板,云雾飘渺,笼着远处俊秀的月度山,影影绰绰间,现出翠绿的轮廓。
行在听林街,道路两旁尽是风格古朴、素雅淡然的清幽小筑。细风中飘荡着湘底黑字的旗帜,部分还镶有赤边,上下翻飞间,好似翩然的虎凤蝶。
走到最里,有座茶馆,门前铺了一地白石子,两边栽有鲜绿的箬竹。
现下时辰尚早,除却打扫的伙计外,茶馆里只我一人。墨竹轩不大,仅有九张方桌,四壁皆悬挂字画,串着红穗子的木板上标明了各类茶水和茶点、茶果的价钱。
说书人酉正时才会到。我选了处临窗的位儿,独享清净,静候和老友的重逢。
到晡时,渐渐来了人,茶馆变的热闹,我要了壶北苑茶,消磨无用的光阴。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恍惚昨日还摇头晃脑,诵读百家经典,而今,飞阳大婚在即,不孝也早有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