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身后遥远的地方,一人驭马上前,与另一人并肩:“既宰了母羊,又何必让小羊活下来受苦,更何况是活在狼群里。”
他的身旁,男人早已不再穿那件貂皮大麾了。“你有没有读过东原人的书?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人留一线’?”他说。
“那主君你这线留得可真细。”男人的同伴嗤笑起来,“不过东原人的垃圾话,我还听过另一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主君面色如常:“腾格洛城没有春风。”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有,刚巧春天的羊肉正肥,宰了便是。”
对方爆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大笑,似有嘲讽之意。主君亦毫不在意地笑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明日我大婚,记得来看,请你吃酒。”
“嚯,娶谁?”
“那晤亚拉氏的女儿,你该见过的。那家老头子和我打赌,说仗打赢了就嫁女儿,所以我赢了。”
那同伴瞠目结舌,半晌后气急败坏,狠狠朝旁边人的胸口捶去一拳,怒吼道:“他妈的!北荒第一美人怎么就被你这老狗刨了?当国主了不起嚯?他妈的,多少男人的梦中情人……”
主君早已料想到如此结果,并未理会背后的鬼哭狼嚎,只是放声朗笑,旋即双腿一夹马肚,驭马往前奔去。
纯种的北荒骏马,野而不烈,健而不硕。他从漫长的车队边上飞过,马儿四蹄卷起一阵桀骜的沙风。风尘从身后袭来,待到阿臧律觉察而回头的时候,却已晚了,只看到那男人纵马疾驰的背影。
阿臧律用力眨了眨眼睛,把吹入眼中的尘土挤出去。
一瞬间,可能是极短的一刹那,她忽然想学骑马了。
当然,阿臧律最终还是没有学会骑马。
很多事情你小时候怕苦怕累,懒得做,等到长大后就再也做不成了。或者说再也没有机会和条件了。
她被作为一件战利品迎回腾格洛城的那天,侍从们引她去一处小院。住惯了毡帐的阿臧律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石头筑造的屋子,比最厚实的毡帐都要暖和,宽大的床板铺着厚厚的一层羊绒,她试了试,睡在上面就再也不想起来。
第一个夜晚,阿臧律没有锁门,开了窗望着星星。星子在穹顶上灼灼地烧着,她试图从漫天星辰中辨认出属于自己和亲人的那些来。事实上,她仅仅在幼年跟随部族的老巫祭学过几天的星卜,老巫祭也许能看出来,她是决计看不出来的。更何况,老巫祭自己的那颗星如今怕也是灭了。
阿臧律吹了一夜的风,一夜无眠。腾格洛城的风比苏切河的河风小多了,不知道原因是否在那四面高大的城墙。第二天早上侍从推门而入,端来了极其丰盛的饭菜和一小坛酒,那酒阿臧律认得,“拓冰”,北荒的国酒。侍从将食盒搁下,无甚表情地告诉她:“今日主君大婚。”
阿臧律静静地望着他。
侍从道:“主君有令,全城大贺三日,酒肉不禁;大闵都仁善,赐食诸人,另赐‘拓冰’一坛。”
侍从走后,阿臧律沉默许久,掀开窗帘向远处望去。没有看到浩大的迎亲队伍,只能听见一点模糊的吵闹声欢笑声,从无数的石头城堡后遥遥传来。她听了一会儿,关了窗,又去锁了门。门上老旧的锁发出吱呀一声。
食盒里是烤得喷香的羊肉,配上酒,芳香迷醉。
阿臧律坐下来,心想,那位新婚的大闵都果然是仁善啊。
很多日子一转眼便过去了。
在某个下着雨的夜晚,阿臧律的小院里闯进了那个男人。他的头发披散得有些凌乱,鹰隼般的蓝色眸子里则是一片混沌。这一刻,阿臧律骤然明白了苍狼旗上画的是什么,那不是某只苍青色的狼王,而是腾格洛城数代国主们如狼似虎的心。
她颤抖着伸手,男人将她拦腰抱起来。
这之后没有了之后,大雨喧嚣了一整夜,而墙壁上的石块里渐渐生出了隐秘的、高亢的火苗,焰色摇摆,是窒息到昏厥的温度。
第二天阿臧律成为了主君的第三位侧闵都。
“所以加多少盐?一勺?两勺?”
“其实没有定数。”阿臧律用力搅着一锅喷香的奶茶,对身后好奇的女人说,“看口味吧。姐姐吃得咸吗?”
女人想了想,答道:“还行吧……那就一勺半,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