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1.
“来王府井,一个字,人就是多啊。”
75岁的年轻人带着比她大五岁的老伴来到北京,“小姑娘”穿着一个红色的冲锋衣,花白的头发藏在渔夫帽里,她的老伴儿带着同款情侣帽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趁着我们还年轻,能走动,就多走走,还想去香港和台湾看看。”
她举着自拍杆一边把自己走过的地方拍下来,一边兴致勃勃地说着以后的计划。
她的老伴儿微弯着腰,嘴角勾着笑,眼神特别专注地看着她。
他们去了故宫,去了王府井,去了看了升旗。腿脚还算硬朗的“小姑娘”牵着他的手走在前面,声音温柔地问“累不累?”他们三点钟从宾馆出来,要到天安门看升旗。整齐的方队出来,她把手机高高举着,他看着行李,看着她,露出一个很温柔的笑。
2.
“你以前怎么会爱我?”“我眼睛瞎呗。”
96岁的老夏谈起之前的情史是很骄傲的。孙女揶揄他“听说你之前谈过十四个女朋友?”一头白发牙齿也掉光了的老夏笑得仰起了头,眼睛眯在一起:“我之前年纪小,家里又有钱,还……”他摇晃着脑袋想了一会,有限的词汇量在脑袋里翻来覆去地倒了好几遍,终于想出来一个自以为比较合适的词“……还漂亮。”
脆鹅听到他的话,翻了个白眼给他。以前作天作地花天酒地的老夏,在结婚之后不烟不酒不嫖不赌,成了一个四好男人。他又是特别严肃的,当了一辈子军人的他不曾对妻子说过一个爱字,直到老了,他得了阿兹海默症,忘记了年轻时候的一切,他开始不加掩饰地说爱她。
老夏的痴呆症越来越严重。他开始忘了孙女,但是他记得雪华这两个字,雪华是脆鹅的名字。
他跟老僧念经似的一遍一遍念叨这两个字,像是从箴言中汲取力量的信徒,固执地想要不忘记。但是疾病没有怜惜他,之前每天念叨几百遍的名字也慢慢地在记忆里抹去了,他变得越来越安静,常常一天不说一句话。
脆鹅拉着他的手,蹲在她面前,轻轻对他说“没关系。”他丢失的记忆她都帮他存在她记忆的盒子里。
有一天老夏忽然叫了一声“雪华”,在客厅看电视的翠娥脑袋里像是装了雷达一样,急急忙忙跑过去,对着又陷入沉默的老夏一直重复“好乖啊,你好棒的,你想起我来啦……”
原来她一直在等这句雪华,等到心力交瘁,却不曾与他讲。
3.
“我是个唯物主义者,不相信下辈子,我只想今生好好善待她。”
他们结婚62年了,在毛主席的照片前鞠过躬,起过誓,她便成了他的新娘。他们只有一个六平米的婚房,放进去两个床板就放不下去任何东西了。
说起这段经历,他眼睛含泪,她低着头,轻轻笑了下:“我觉得挺好的。”
她细心保留着他们所有的照片,他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长得白白净净,又瘦瘦小小,戴着大了很多的警帽,稚气得像个孩子。她恶作剧似的在上边用铅笔写了两个字“小鬼”。他看到了,两个人凑一块笑了半天。
她80岁了,他每次结婚纪念日的时候都要给他买巧克力,他越来越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不管她去哪,他都要送,没有坐出租车的时候还要去接,出门一定要拉着她的手,两个人一起走。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都是理所应当:“她这么大岁数了,要是摔了怎么办?”
她笑呵呵地在旁边补充:“小女儿还拍了我们两个的照片,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眼睛看着她,她已经不再年轻美丽,脸上长了特别大的几个老年斑,像是被打翻的几点墨,他一点也不在意,拉着她的手笑得一脸傻气。
4.
“俺想俺老伴儿了,我独独(独自)来的。”
早上八点多,民警在一个早点摊前看到了那个迷路的老人,他长得很瘦,驮着背,拿着一个被磨得油亮的拐杖。他似乎是很累了,在凳子上委委屈屈地坐着,露着一双因为瘦削苍老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
“你来干什么了?”老人一直在重复一句单调的话“俺来找俺老伴”。到最后被问得烦了,只是一直在重复老伴两个字。小民警无可奈何地问他:“你吃饭了没有啊?”他想了一会,在口袋里掏出一个月饼,一手拿着月饼,一手用衣角抹着眼泪,声音压得低低的,满是无辜和委屈:“我要找我老伴儿啊,她要吃月饼。”
民警给他的儿子打电话,儿子知道老父亲在那,特别着急地赶过来。他说:“我母亲三年前就过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