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尚未央
一
它是一只猪。
确切的说它已经在生命的轮回中当了99世的猪，连续循环了99次作为一只猪的生活，在猪圈里出生，一开始吃奶，到了吃猪草的时候就吃猪草，到了该交配的时候就交配，到了该死的时候，就被送往屠夫的案板，世世如此，所以每次轮回之前它都叫苦不迭，不情不愿，这样重复的生活实在是太没有意义、太枯燥了！
所以它有了一个愿望，那就是——当一个人。
二
听说，人是全世界最聪明的动物，他们有爱有恨有头脑，有理想、有志气、有追求，实在是万物之灵。它想，如果能成为一个人，就不用再过猪那种庸庸碌碌、行尸走肉的生活了，到时候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该有多美妙啊！
可是，人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那可是最高级的生活，是有名额限制的，只有做出过巨大贡献，才能得到投胎为人的机会。
于是它向相熟的鬼差诉苦，那鬼差同情它，给它指了一条路，那就是在地府当500年的苦力，可以换得一次当人的机会，500年啊！就算对于一个灵魂来说，也是太长的时间了，可是成为一个人的诱惑是那么大，它想了想，咬了咬牙，五百年就五百年！为了过上人类的高级的、自由的、有追求的生活，老子拼了！
500年，每日上刀山下火海，忍受恶鬼的欺凌，承受寂寞的侵袭，它任劳任怨的干了500年，终于得到了投胎为人批准。
听说，现在人的生活比五百年前更为优越了，它简直心花怒放，迫不及待奔到奈何桥边，想当人，投胎之前要喝孟婆汤，它简直控制不住自己越咧越大的嘴，笑嘻嘻的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干净净，然后以自认为及其潇洒脚步过了桥，这一世与以往不同，这一世，要当人啦，过得是“人生！”在通过轮回之门的那一瞬，它想，老子一定要轰轰烈烈活一回！
三
新的一生开始了，“它”变成了“他”。
他出生在一个规矩、普通、稳定的家庭，有一个平和快乐的童年，上学以后，他的妈妈是个很严格的母亲，非常关心他的教育，撕碎他的漫画后从来不忘记为他添置两本练习册，他对此很困惑，为什么看漫画是不务正业呢？他去问父亲，他的父亲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每天按时上班，按时下班，领一份稳定的薪水，对此非常满足，觉得自己早已经看穿人生真谛，于是教育他的儿子说，漫画里讲的那些故事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懂事的孩子不应该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应该务实，只有务实才能领一份稳定的薪水，才能养家，才是正道。
小小的他明白了什么是对人生有用的东西，同样是书，课本是有用的，漫画是没用的，漫画里那些拯救世界的英雄，同舟共济的伙伴在考试的时候并不会给他帮助，并不会为他的人生增添助力。
到了高中，他的母亲凭借女人敏感的神经在他的行为举止里，嗅到了一丝早恋的气息，于是那朵早恋的罪恶之花还没有开，在双方家长以及班主任的严防死守之下，成功夭折。
高考来临，他的成绩很优秀，他找到了想学的专业，他立志成为一个外科医生，每天与死神较量，在手术刀下抢救生命，可是这个志愿遭到了全家甚至七表姑与八表舅的反对，因为当外科医生太辛苦了，成功的周期太长了，一不小心碰见医闹容易丢掉饭碗，每天待在手术室里找不到老婆，他被各种反对动摇了，最后选择了牙医专业，普天同庆，皆大欢喜，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他有微微的失落，很可能一个真正梦想成为一个牙医的人被他抢走了机会，而他是一个梦想成为外科医生的人，却被迫的去抢走别人的机会，学一个不喜欢的专业。
不过，牙医的收入是很可观的，他毕业以后很快凭借精湛的技术自立门户，成为一个成功的诊所老板，工作两年后，他的母亲在晚饭桌上说，到了该结婚的时候了。到了该……的时候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心里像听见警钟一般惊悸了一下。
四
说道结婚，他想起了他那段夭折的初恋，那是一个学美术的女同学，长的干净漂亮，性格独特有才华，见他对画画有些兴趣就常约他去画室教他画画，虽然后来不知道老师怎么知道的，被棒打鸳鸯，不过现在回忆起来仍然十分牵挂，听说她现在四海为家，到处写生，办过画展，是个还不错的青年画家。
他说给父母听，父母同时摇头，他的母亲说一个女孩子，四处游荡，不务正业，这样的女人是没有办法当一个合格的女主人的，你应该找一个安稳务实的妻子。
安稳务实，像他的母亲一样，或许能为他营造一个最温暖的家，或许舒适稳妥是最好的，如果找一个初恋那样的女子，似乎确实冒险了些，于是这一段不知道能否复燃的旧情又再次熄灭了。
他娶了一个完美符合他母亲要求的女人，一个以家庭为第一优先，以柴米油盐为第一要务的好妻子，只是当婚礼大堂的钟声敲响时，他总觉得自己的生活哪里不对，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和他说，这不是你想要的生活，你忘了你最初的愿望了吗？不过这有什么重要呢，这一闪而过的情绪只是他年少时的不切实际罢了。
他的生活幸福极了，从没有发生过什么大风大浪，除了他的儿子没有他听话懂事，一意孤行的要去非洲当援助医生，他和妻子聊天时总会感叹，他们怎么会生一个这样的傻儿子，非洲那么艰苦的条件怎么比得上家里安稳舒服呢？
他度过了完美的一生，80岁寿终正寝，膝下儿孙哭泣着送他人生最后一程，这一世圆满剧终。
五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又再次变回了“它”。过去一百世的回忆一下都涌上来，平和的面目渐渐变的怒不可遏。
说好的轰轰烈烈呢？说好的自由自在呢？它忘记了自己投胎的初衷，在穿过轮回之门瞬间许下的愿望，这一切……这一切都怪那碗孟婆汤！使它忘了自己的初心，害它又过了一次按时结婚、按时生子、按时去死的生活！
它冲过去质问孟婆，孟婆老迈的嗓音缓缓的告诉它，你这一生衣食无忧、平静安稳，已经是人的生活里很完美的一生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