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白小浪是一只浪得飞起的狼妖,可惜活了千年,好日子终有到头的那天,她发狂了。
偷喝完皇宫里的佳酿,白小浪决定回夜狼山自我了结,却看见了沈觅舟。
男孩约莫九岁光景,正躲在柳树下哭,模样精致漂亮得跟小仙童似的,白小浪心被酥得直颤,想着反正都要死了,不吃肉喝口肉汤也是成的。
白小浪来到男孩跟前,色眯眯地捏着他的包子脸:“小郎君何故伤心,来妾身怀里,瞧这小模样真叫人疼。”
月轮高悬,巍峨的宫殿中灯盏星星落落,柳枝垂面,九岁的沈觅舟看着满月下踏破湖光星河突然而至的少女,睁大了自己的眼睛,他以为那是天上的神仙。
白小浪见这小孩一声不吭,又出声道:“小郎君?”
莫不是个傻的。白小浪心里狐疑,伸出手,却见沈觅舟犹豫地将小胖手放进她手心,剔透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然后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头顶,脑袋轻轻蹭了蹭。
白小浪只觉似有羽毛挠在心上,她试探地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沈觅舟抿了抿嘴唇,随即在她脸颊上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
白小浪瞳孔微缩,这该死的肉汤,也太过有料,香到想舔碗!
看着满脸口水的小仙童,白小浪捂着自己仅剩的良心,没下得了口。
白小浪为美色苟延残喘,之后成了皇宫常客。
一晃十余年,世人只道白小浪这个“村姑”命好,打猎时救了陛下,一朝成后。
此时,皇后白小浪躺在贵妃椅上,一旁冬桃给她剥好快马加鞭送来的荔枝。白小浪懒洋洋地问:“陛下呢?”
冬桃迟疑着回答:“听说胡先生来了。”
白小浪拍案而起,这老虎精又皮痒痒了!
贰
一太监匆匆赶来:“皇后娘娘,陛下晕倒了!”
白小浪眼皮猛地一跳,太监靠着门大喘气后说:“好在太医已经诊过脉,乃操劳过度,无大碍”。
皇后喜银色,沈觅舟便将寝殿的床幔、丝被、睡袍等通通换成她喜爱之色。龙床上躺着的男子在这满目银白相衬下更显清瘦,脸色透着病气,让白小浪想起了初见时那个乖甜软糯的小仙童。
小仙童长大了,在旁人面前杀伐果决,三朝元老也不敢与之拍板,但一遇到白小浪,那张冷脸便雪消冰融。沈觅舟瞳孔偏浅棕色,看向她时温柔带笑,似扬州三月打马走过青石小巷,杏花沾衣,柳绦下轻舟过水,波光潋滟。
白小浪盯着美人皇帝的脸看了一会儿,有了睡意,初秋暑气未消,晌午暖风阵阵,白小浪蹬了鞋袜便躺在沈觅舟身旁小憩。
不知过了多久,她依稀听见太监小全子进门压低声音道:“陛下,秀女三日后便会参选,今儿都在桂嬷嬷那里考试。”
毕竟不是当初的小豆丁,也知道选妃了,至于桂嬷嬷那里的烤翅要多放些辣面儿,香辣的才好吃。
“考场在长舒阁,陛下若是······”
半梦半醒的狼妖咽下口水,陛下用情专一,选秀纳妃乃为皇家开枝散叶,有利于朝廷社稷,她都能体谅的,自是不会为了区区长舒阁的烤肠昧着良心说话。
“不必,那边你多费点心。”
小全子俯首称是,便退下了。
白小浪挣扎着想起床,小全子等等,点心要吃杏花糕,做成半透明有杏花的那种!
日光穿过荷塘朱廊,在雕花窗格子里透下光影,只见沈觅舟身着金色龙袍,足蹬同色绣靴,头戴明珠金冠,浑身散发着土财主家的儿子的阔绰气质。白小浪睁开眼便被这金光闪瞎了眼,以至于触不及防被他掀下床,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
“你……”
沈觅舟一把捏住她下巴,向来清澈的眼眸变得阴鸷:“谁允许你睡床上的,记住,你只是一个替身,你连她的指甲盖都比不上。”
白小浪伸手贴在他额头上,纳闷道:“病了?”
“放肆!”沈觅舟急忙躲开,“即使装得再像,你也不会变成她。”
“她是谁,什么替身?”白小浪云里雾里。
“她喜蓝衣,散发赤足,手握羽扇,嗜酒肉,你便诸事与她相仿,连她最喜这木簪子也分毫不差,可她性子自由散漫,你惺惺作态,如今倒还装作不知?”
白小浪微愣:“她可是还有着菩萨心肠,素爱扶危济困?”
这替身果然下了工夫,对她甚是了解。沈觅舟暗想。
“陛下,她……”
沈觅舟想到那人,眸子明显变得柔软:“自是当朝皇后白小浪。”
白小浪喉咙里的话一噎:“那、那我是谁?”
沈觅舟冷嘲,决定陪这个女人演戏到底:“你当然是黑家村的村花,黑大平。”
白小浪惊在原地,没想到……陛下竟然疯了。
不过白小浪很快发现了缘由。
在妖界,修为越高,兽性便会越重,变得狂躁,最后完全失去理智。而沈觅舟竟是一个千年难遇的能安抚妖精的凡人,当年白小浪发现后直呼捡到了宝。只是凡人在安抚妖时,容易被妖影响,自己的记忆会与妖的记忆融合一部分,导致记忆错乱,而沈觅舟今早刚见了老虎精胡汹汹……
两年前,胡汹汹的白月光弃他而去,接着胡汹汹找了替身女妖……后来妖界大儒出了书,以胡汹汹为原型,激情创作了《爱上替身王妃》《手撕白月光》《那个融化了王的女人》。
白小浪打了个冷战,不会吧……
她试探着问:“那皇后去哪儿了呢?”
沈觅舟浅棕色的瞳眸变暗,她不爱他。
白小浪捂脸:快宣太医,皇后承受不来这份痛苦……
叁
“陛下,大将军在书房等您。”德顺公公的声音忽在门外响起。
沈觅舟闻言身躯一颤,白小浪瞬间心力交瘁。这大将军,名武松。
白小浪拉过沈觅舟的手,果然摸到一手汗,她挤出一抹娇羞的笑:“陛下,这大将军生得威武,臣妾有些怕……”
沈觅舟惨白着脸冷哼:“松开朕。”握着白小浪手的力道却更大了。
御书房里不只有大将军武松,还有王丞相。
王相长了一张刚正不阿的脸,清瘦的背脊挺得笔直,他来御书房是想请老还乡,毕竟他年近六旬,诸事力不从心。
哪知沈觅舟早已记忆错乱,心中暗想,这王相本体乃王八精,哪来告老一说,怕是对朕心存不满,暂时请辞,等熬死了朕,他再回宫中辅佐朕的儿孙,好你个心机王八。
“这背后的担子越来越重,臣委实……”
既然觉得龟壳太重,朕帮他剥了便是,省得找借口,他道:“那是该卸下了。”
王相大喜,以为沈觅舟准他告老还乡,感激涕零,跪拜谢恩。白小浪眼睁睁地看着沈觅舟撸起袖子向王相走去,也不知从哪里顺来一把能锤死五个王相的铁锤,帝王抡锤的动作清新自然,优雅好看,无一不透着三个字:熟练工。
白小浪仿佛看到未来史书关于沈觅舟那页写满了“昏君”二字,她急忙看向武松:“武大将军可是有要事?”
沈觅舟听见“武大将军”这几个字身体一僵,武松并未察觉,只是看了看沈觅舟,又看了看白小浪,迟疑着开口:“此事……”
“那臣妾先行告退。”
沈觅舟赶紧抓住白小浪的手:“武、武将军但、但、但说无妨。”
武松告诉帝王,通往后山的密道建成了。
后山是沈觅舟送给皇后的礼物,沈觅舟为让这心机替身看清自己的身份,故意将她带了过去。
白小浪在密道里走了约半个时辰,前方光越来越亮,推开暗门,暮风迎面吹来。
金红的晚霞层层叠染在天际,半人高的星莹草被烈日晒出青涩的味道,芦苇荡野鸟惊起,扰了一湖枯色浮萍。
暮色渐浓,星莹草叶已经开始溢出星星点点的绿光,平野之中有一棵巨大的榕树,榕树之上挂着灯笼妖果,若是到了夜晚,灯笼妖果便会缓缓亮起,若是有妖精,便呼朋唤友……
白小浪眉眼变得温柔,这竟是一个小夜狼山。
白小浪没到皇宫之前住在夜狼山,离得远,从皇宫出发得飞半个月,前些年她带沈觅舟去过一次。
那是一个盛夏,榕树上灯笼妖果暖黄的光晕染了一方夜色,整片山的妖精点着篝火高举酒盏,又跳又唱。白小浪远远看着,手中酒水并未停下。
依稀间,她听见沈觅舟问她,这些年可否想家。不过白小浪醉了,忘了是作何回答。
“别摸坏了。”沈觅舟呵斥,抢回她手中的灯笼妖果。哪知白小浪不仅不生气,反而弯眸一笑:“真美。”
难怪近几月鬼鬼祟祟,竟是在弄这个。
沈觅舟冷笑:“她的东西,你没有资格碰。朕的皇后只会是白小浪,至于你,这辈子朕都不会动心。”
白小浪见他这冷酷无情的小模样更乐了,赶紧悄悄拿出留影珠记下来。
沈觅舟将灯笼妖果重新挂回榕树,暮光下,长睫安静地投下剪影:“她会喜欢吗?”
白小浪心里一烫,自然是喜欢的。
哪知沈觅舟接着道:“可她不爱我……”
“……”
我……去你大爷的不爱你!
挂好灯笼妖果的沈觅舟只觉身后传来一阵大力,他被迫转身,然后被一柔软之物封住双唇,清香淡淡,带着甜,像蜜糖融化开来。
这十年一狼一人朝夕相处,除了幼时白小浪会对他动手动脚,后来便相敬如宾,甚至到现在都不曾牵过手。
沈觅舟蓦地红了眼,像是偷偷喜欢了多年的珍爱之物终于回应了他,这感觉来得莫名,他甚至没发现自己屏住了呼吸。
夜色降临,星莹草不断流泻出光点,飘散飞远。
巨大榕树之下,蓦地响起沈觅舟气急败坏的声音:“你大胆!你放肆!”
白小浪在他脸上摸了一把,手感滑腻妙不可言:“可是陛下刚刚没有推开臣妾呢。”
这该死的替身,他被亲了,他不纯洁了,他配不上他的白小浪了!
肆
文武百官很是疑惑,近日上早朝总不自觉紧张,特别是被陛下的目光扫过时双腿发软,似被猛兽盯上。
于是朝堂安静如鸡,又是无事退朝的一天。
自从那日强吻帝王后,白小浪便如打通任督二脉,戏精附体,将痴情温柔的替身妃子演得入木三分。
初秋辰时还有些凉意,白小浪身着轻纱襦裙,冰肌玉骨若隐若现,手捧刚炖好的参汤,含情脉脉地守在御书房。
沈觅舟见她清凉的穿着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将外袍丢去冷声道:“不知羞耻。”
白小浪也不恼,披着龙涎香味的衣裳心里美滋滋,把炖汤递到他跟前:“陛下断不可如前两日一般,这可是臣妾亲手炖了许久的。”
话刚落,对方就将汤盅抚落在地,刺耳声后,碎瓷片飞溅。白小浪盯着地上的残渣似乎愣住了,沈觅舟心脏蓦地一揪,下意识伸出手,掌心一暖,一小盅参汤端端正正地放在他手心。
白小浪抬起头,眉眼带笑:“早就料到陛下会摔了它,刚刚那个是空的,幸好我早有准备。”
沈觅舟:“你、你真是诡计多端!朕不想看到你,滚!”
陛下这一雷霆之怒落在他人耳中,便是皇上与皇后不合。
白小浪回到玺凤殿,躺在软榻上假寐,冬桃在一旁给她剥松子儿。
近日,她与皇上关系形同水火,便有人认为有机可乘。
前些天,她收到一封密信。信上说她在白家村唯一的亲人,她的母亲在对方手中,若想其平安,便将一包药粉每日放入皇帝的饮食中。
白小浪嗤笑一声,约莫是觉得她乃乡野出生便好糊弄。
白家村她那所谓的亲人乃沈觅舟找人伪装,对方连她是狼妖都不知,这般谋反要是成功了,她枉为千年大妖,只是现在沈觅舟一无所知······
白小浪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他。
这日晚膳,白小浪亲自下厨,做了四菜一汤。
骨汤中漂着青菜做成的小舟,有一个面人儿在舟里摇摇晃晃,要翻,有人要反呀!白小浪试探着问:“陛下,您可是看出些什么?”
沈觅舟眸色略深,并不言语。
白小浪欣喜地指着另一道菜,绿叶做成起伏的山脉,她将“山脉”中的鹅肉抛开,将汤里的面人放进去。白小浪微微一笑,浅显易懂,此乃江山易主。
陛下神色越来越暗,想来已经明白了什么,白小浪会心一笑,随即指了指炒猪心中的一块突兀的鸭心,要小心呀!
想必陛下已全然明了,她拂一拂衣袖翩然离去,隐去身和名。
殿内传来瓷具落地的声音,沈觅舟当然明白黑大平这女人在暗示什么。暗示皇后白小浪给他戴绿帽,从最开始的一小片到后来绿成阴山大草原,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鹅肉却飞了,最后还嘲讽他小心眼!
这该死的替身,真是阴险毒辣狡诈,咱们走着瞧!
伍
这些天,沈觅舟对皇后的刁难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选秀将近,众人心思各异,毕竟皇后失宠,保不准哪位新进的娘娘就独得圣心呢。
然而选秀这日,沈觅舟早朝未上,寝殿紧闭,一干朝臣和负责选秀的宫人站在殿外惶惶不安。
白小浪潜进去时,整个屋子以重布遮窗,落地侍女瓶在极暗的光线下呈现灰青色,窗下墙边靠坐着一人影,他身着银纹黑袍,面色苍白如冷玉,长发垂落,一条长腿舒展着,一条屈在胸口,半抬的浅棕色眸子像幽冥深处的宝石。
白小浪放轻了脚步,哪知对方长臂一伸,将她拉入怀中,声音沙哑:“你不该来。”
白小浪心脏怦怦直跳,被这突如其来的主动弄得有些无措。
沈觅舟端起一杯红色液体:“这是我的血液,喝下它,你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