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殿:伽罗

2020-07-12 18:04:56

古风

世有云:

长乐殿,诉一事,舍一物,得一酒,遂长乐。

五方生灵,一辈子总会遇到那一座名为长乐殿的说书楼,按了规矩,得饮一碗酒,生平尽消,喜乐不复,得以从头再来……

1

初雪至,寒冬凛,付乘风的马车从宫中驶出,四角挂着的铃铛“叮玲玲”作响,金丝帘布绣着四季图,在夜里像是星光被牵引了下来,马车内一股暖意,金雕小香炉燃着振灵香。

有人一身华丽丽的紫色衣袍,腰间配玉,金线缠身,玉冠有些微的红丝,是上好的血玉,手里的汤婆子,一旁的靠枕,跟前的矮桌,以及那桌上的笔墨和短枝红梅,无一不印证了此人非富即贵,张扬而骚包。

马车忽的停下,那人本就有些倦意的脸色更难看了,车夫不敢掀帘,只低低禀报:“公子,前头有人拦车。”

那人有些不耐,没有平日里洒脱之意,语气淡淡:“赶走。”

外头有些声响,没过多久,车夫为难回来道:“公子,这......是个姑娘,好像喝醉了,死活不肯让路。”

帘布被掀了开来,付乘风下了马车,便见一姑娘侧着身子背对着他,右手两指拎着一个酒壶,另一只手往腰间的小袋子掏啊掏。

她边掏还边自言自语,“三两银子买你的马车,够不够?不够就五两吧,不能再多了啊,多了我可就亏死了......”

他这马车光是栓马的绳子都是世间难得的缕绳所编,有钱都未必能买到,这三两五两碎银子的,是抢劫呢还是侮辱人啊?

付乘风舔舔唇,朝前走去,月光洒下的间隙里,冷风微扬起姑娘脸颊旁的发丝,一颗小小的泪痣格外引人注目。

他却瞳孔一缩,被震得不敢再往前一步。

他此生在人间寻了那么久,就连方才在宫中宴席上都误将一人认作是她,他正心烦意乱,徒生怒意,骤然离场。

曾有人隔着天地问,世间相似之人如此多,你又如何能知道寻到的是她?

付乘风记得他当时笑了声,答道,只需一眼,我的灵魂便会告诉我。

此刻,付乘风的血骨隐隐发烫,他的心疼得厉害,他的灵魂告诉他,在这冰天雪地里,他找寻到她了。

他忍不住伸手,略有些发抖,触碰上姑娘的泪痣,指腹轻轻摩擦。

付乘风略低头,笑问:“这一次,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显然醉得不轻,似是不大舒服,皱眉扭头对上他的眼,愣了半刻,猛的伸手去扯他的玉冠,边含糊不清说道:“这玩意儿看着好值钱啊……”

“你喜欢?都送你。”

姑娘喝醉了脑子却还在,眯眼瞧他,“啪”地把他的手打落,“骗谁呢?没安好心,滚蛋。”

她用力猛了,一个踉跄,“啪唧”一屁股坐在雪地里,付乘风连拉她一把都来不及。

姑娘揉揉眼,也不嫌冷,就这样抱着酒瓶子睡了过去。

付乘风笑出了声,他脱了狐裘,往姑娘身上一盖,一用力就把人抱了起来,这醉酒的模样竟与往常无异。

......

落海铺。

付乘风正慢悠悠吹着热茶,一口茶未下肚,有人提着裙子一步步走进来。

伽罗打量他,眸光里完全是疑惑和警惕,侍从金银说,这人昨夜把她送回来的,那既然送回来了,为什么还留在这里?难不成是因为她掌管经营着这古董庄子,这人赖在这想要酬劳?

她杵在那心思百转,一时无言,付乘风那么熟悉她,早就看透,不由觉得好笑。

“宿醉不头疼?”

伽罗一愣,没想到他这么一问,对于陌生人来说,多了些亲昵,她随即坐下摊牌,“多谢公子昨夜之举,只是......你别看我这里是个古董铺,实际上都没什么值钱的,就是打肿脸充胖子,早就入不敷出了,这这这,这些东西,都是残次品,所以啊......”

付乘风静静等她说完,眉头一挑,起身,把狐裘一脱,在她跟前转了个圈,眉眼带笑问:“我往哪儿看都比你有钱吧?”

宿醉后她对昨晚的事完全断片,伽罗后知后觉发现,眼前这人无论是玉冠、衣袍还是腰间别着的配饰,都足以买下她整间落海铺。

这样一来,她完全换了副面孔,笑得灿烂,“公子早说嘛,一场误会,别介意。”

“只是……你这玉冠好生特别,估计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伽罗托腮,眸光盯着他的玉冠,垂涎欲滴。

落海铺作为皇城脚下最有名的古董铺子,接管多国珍稀之物,亦作为寻常百姓家换宝寻宝之地,落海铺的主子不过一个小小丫头,却无人敢轻视,没有一件奇珍异宝能逃得过伽罗的一双眼睛,但伽罗的名声却不怎么样,皆因这是个贪财之人。

“此冠乃血玉,世间唯一,乃是我前年生辰父皇所赠。”付乘风边说着边看她的反应。

“你……?”

“在下付乘风。”

当今陛下有三子,三殿下付乘风无意皇位,只爱当个有钱的逍遥客,招摇浪荡,乐在其中。

伽罗一听,眼睛都亮了,“三殿下?原来你就是那个传说中最有钱的三殿下啊。”

付乘风笑得极其开怀,像是不经意问出口:“你不是爱财如命吗?那你要不要我?我可最有钱了。”

……

这几天伽罗都处在一种恍惚的状态,她怎么也想不通这三殿下为什么会问出这话,她觉得他脑子不太好使,这么问摆明了不安好心,她是爱钱,可又不傻。

“金银,要是下次见到那三殿下,别让他进来。”落海铺里,伽罗懒洋洋趴在桌子上头也没回地吩咐。

金银刚想应,就看到门外有一身影走近,他到嘴边的话瞬间吞下了肚子。

“那么不待见我呢?”他从热热闹闹的街道走进来,从雪地里走进温暖的铺子,风雪落了一身。

伽罗恹恹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三殿下莫怪,这两日生意不大好,姑娘正不痛快呢。”金银有些为难说道。

“那你要不要跟我去做些好玩的事?”他极尽引诱,笑得很是好看,“过两日我便奉命去江南办事,我记得落海铺三宝缺一,景颜、星流坐镇,而缺的这个月碑就在江南。”

这一向是伽罗的憾事,付乘风就是看准了这一命门,一招制“敌”,以此引诱最为妥当也最容易成功。

果不其然,伽罗一下就精神了,伸手拍拍付乘风的肩膀,“行啊,就这么说定了!”她很是豪气地说完,笑眯眯的去擦宝贝了。

付乘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忽觉黄粱一梦,这种熟捻,像极了当初的模样。

你什么时候,才会记得我呢?迦楼罗......

2

南下这一路可谓是舒坦,付乘风此人从不委屈自己,也不掩饰身份,马车衣袍一切用物如常招摇,大摇大摆无所畏惧,他是坦然,可伽罗日日提心吊胆得很。

“我说三殿下,正所谓财不可露,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当朝殿下呀!”

付乘风看着她笑,把栗子糕送到她嘴边,“怕什么,我倒是想看看谁要来劫财呢。”

他似是在盘算些什么,可伽罗没打算问,此行或许有危险,但她一向奉承“富贵险中求”,她胡乱想着,不自觉张嘴咬上那块栗子糕,香甜味充盈整个口腔。

她一愣,抬眼望去,付乘风正咬掉指尖黏着的糕点渣渣,身为殿下,却毫无皇族脾气,这人还挺好的。

就是花钱猛了点!

伽罗撇撇嘴,那人却问:“怎么了?不好吃?”

她快速嚼几口咽下,摇摇头,“我只是在想,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钱你比我多,难道你真的看上我了?”

“我付乘风行事作风一向光明磊落,我说喜欢你,你又为何不信?”他不由反问。

“相识短,相交浅。”

“不短也不浅,”付乘风似是不经意,指尖轻轻摩挲着糕点的碟子,“伽罗,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她说:“前世太久远,我只愿活在当下。”

付乘风眼神一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支利箭“嗖”地穿透帘布,稳当当插在车身上,伽罗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付乘风压推倒,有接踵而来的利箭射入,他们出行只带了两个侍卫,马车外对抗的刀剑声刺耳,伽罗不自觉的拽紧付乘风的衣袖。

他淡淡一笑,朗声道:“没事,别怕,我已有布局。”

一个时辰后。

“三殿下,这……就是你说的布局?”伽罗看着他,有些艰难问道。

英明神武的三殿下此时身中两刀,血都染红了衣袍,脸色白得吓人,虽然有一刀是为了保护她受得,但伽罗还是忍不住这么问,她以为的会有援兵又或者付乘风身怀绝世武功一样都没出现,这潇洒闯江湖的三皇子武力值只够带着她逃进树林躲进破庙中。

听她这么问,一脸嫌弃疑惑的模样,付乘风只觉伤口疼得厉害,这小没良心的,好歹是替她挨的刀,也不给个笑脸。

他气得发笑,“怎么,嫌弃我了?”

伽罗戳了戳柴火,歪头看他,看了半晌才说:“那倒没有,少有人像殿下那般待我好了。”

她的脸逆着光,看不太清神情,眼角泪痣隐在黑暗处,语气稀松平常,那些随着火光明明暗暗的光影打在她的脸上,徒增许多情愫,付乘风舔舔唇,低声道:“过来点。”

她不疑有他,挪着身子低头凑过去,冷不丁被他扣住后脑勺,唇角落下一个吻,轻轻的,有些冰凉。

“我待你那么好,要不要考虑嫁给我?”他随后用气声笑问。

两人隔得近,伽罗能轻易看到他有多认真。

破庙烂得很,冷风“嗖嗖”刮进来,寒意逼人,付乘风虽受了伤,但仍固执地将狐裘披在了伽罗身上,他曾挑眉打趣道:“怕我冷你就靠过来让我暖暖。”

她想了下,指尖触碰到肩上的狐裘,拉紧了些,主动靠着他坐下,她说:“我要是嫁了你,那……你的钱……”

她话还没说完,那人就迫不及待说:“都是你的,都给你!”付乘风像是生怕她反悔,一字一句道:“我什么都给你。”

伽罗突然想笑,真是个神经病。

门外响起脚步声,有一群人破门而入,伽罗当时的念头是:妈的,早知道别说那么多废话,连有人来了也不知道。

“这环境也能谈情说爱,大人好雅兴。”有人长着两撇小胡子,皮笑肉不笑,眼中隐藏杀意。

此次行江南,只对外宣称是朝中使臣,山高皇帝远,那些人并不知眼前的是皇族人。

伽罗可吓死了,这一群黑压压的人,手里拿着的刀剑还粘着血,摆明了就是不会让他们活着走的。

“杀人灭口,看来这江南挺有意思的。”付乘风不咸不淡说道,似乎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他说话似乎扯到伤口,猛地咳嗽了几声,伽罗紧张得头皮发麻,拽了他细声说:“你没事吧?”

“大人可省些力气吧,只要您修书一封回禀朝廷此处一切无异,您身边这小姑娘我们还可以放她一条生路。”

伽罗瞬间抬头看他,付乘风嗤笑一声,低头对上她的目光,指腹擦擦她红红的眼角,轻声喝道:“哭什么。”

伽罗瞬间“哇”地哭出来,颤颤巍巍指着他,“都快死了还说个屁话啊。”

“你可以不死啊。”他有意乱说,兴致勃勃看她反应。

伽罗一下子瞪大了眼,眼泪流得更凶了,“那我也不想你死啊。”

被无视了那群人忍无可忍,他妈的这两个是疯子吧,小胡子使了一下眼色,身边的人冲上前挥剑刺去。

紧接着,伽罗眼睁睁看着那群人一个个被利箭直击脑袋,百发百中,一支虚箭都没射歪,一群侍卫闯进来,为首者擒住小胡子,从他身上搜出一个令牌,递给付乘风。

他看了两眼令牌,笑道:“原来江南的破事是他们在背后作祟……”

他以己做局,以己为饵,为了牵出幕后操纵者不惜犯险,才能完美的来一场瓮中捉鳖。

“怎样?我是真有布局,不会舍得让你死的。”他伸手去揽伽罗,傲气十足说道。

伽罗觉得她的眼泪都白流了,她假笑两下,一把推开他,起身拍拍屁股居高临下看着他说:“我舍得。”

……

而后,三殿下查清江南一事“班师回朝”,成百姓饭后谈资,更让他们津津乐道的是:三殿下要娶落海铺老板娘。

这俩人,既不门当户对,也不算佳偶天成,旁人只道付乘风来过几次落海铺,还以为是相中了哪件宝贝,谁不知是看上了伽罗。

一个身世不明,守着间古董铺子,不美貌也不温良的姑娘,一夜间飞上枝头变凤凰,还是皇族中最富最自由的三殿下,着实令人容易臆想出一整本的折子戏。

外头热闹,里头也热闹。

“我那日就是心软了随口说说!”

“我当真了,”付乘风懒懒坐在那,吹了口热茶,“而且我连月碑都给你找回来了,就算是聘礼的其中一样。”

“这......强扭的瓜不甜。”

“那行啊,你把月碑还我,还有,我这殿下那么金贵的身体都替你挡了刀,要不你把落海铺也补偿给我?”

付乘风眼底有笑意,不紧不慢说道。

一提到钱,伽罗可看不到他的故意为之,立刻蔫了,弱弱说:“那你不是要我的命嘛……”

想要从守财奴口袋里拿银子,不就是钻心剔骨么?

伽罗眨眨眼,抬头憨笑,“我一介平民,皇又怎会同意殿下娶我,要我当小妾与众多女子服侍殿下那是不可能的,我伽罗还是有点尊严的。”

她又换了一招,仿佛铁定了心翻脸不认账。

付乘风有些燥意,“父皇已经同意了。”

他抬眼,在伽罗震惊的目光中起身,一步步朝她走去,“父皇一向任我为之,是你自己亲口答应的,我当真了,所以如今你不能反悔了。”

“更何况,你是我付乘风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府中便只你一人,你给我记住了,你逃不掉。”

从前你为了母族,甘愿舍弃我,我艰难寻了你百年,想逃?想得美!

......

伽罗又恍惚了,她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在一云蒸霞蔚之日,十里红妆,凤冠霞披,以一切该有的皇室之礼,嫁入了三皇子的府邸。

情事不过那一二,伽罗颇被折腾了一天,此刻坐在房中竟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她悄悄撩起盖头,那一室绚烂宝贵之物,件件不菲,却不过如寻常东西摆放而已。

她忽然觉得,嫁给付乘风,终究还算挺好。

她胡思乱想着,有人打开房门,热闹声随着他关门又被阻隔在外,她知道是付乘风,那靴子骚得要死。

等了许久,那人都没反应,伽罗忍不住一把扯下盖头。

付乘风就这么盯着她,也不说话,脸色有些红,眸底润润的,像是湖面的波光,灼灼生辉。

伽罗走近,皱着鼻子嗅了嗅,有酒味飘来,“醉了?”

他没说话,忽地伸手揽住她,紧紧的抱着,抱得伽罗都快断气了。

“不是,你先放开,我腰都要断了!”她怒道。

那人却装没听到,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发,低声说:“就知道跟我闹,以前你还是只鸟的时候,就欺负我疼你,现在是个人了,也还欺负我,连哄带骗才肯嫁我。”

“......”

伽罗更怒了,“你才是只鸟,你全家都是鸟。”

她用力拍他,那厮却把全身的力气都压在她身上,逼得伽罗不断后退,最后摔倒在被上。

“伽罗,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吗?”他低喃,像孩子般抱着她执着不放,近乎虔诚。

伽罗有些说不出话来,那种心底里软得一塌糊涂的感觉从未有过,酸酸涩涩仿佛印证了他的控诉,她对他哪里不好了?

在这个节骨眼,她脑海里迸进的,是那日付乘风问她是否信前世今生的话,如果有前世,我待你很不好吗?

“付乘风,你醉了。”她贴近他耳边,轻声说道。

那夜,他醉得糊涂,伽罗侧身躺在他身旁,笑了笑,名动天下的三殿下,酒量居然那么差。

伽罗一直想不通,这皇族怎会接受她这么一个人,直到翌日她应召进宫请安,一向威严的皇见了她,神情有些诧异和了然。

伽罗看了眼付乘风,退了两步,有些紧张,那人从宽大的袖口里伸手,轻轻捏住她的手腕。

“怕什么,我父皇人可好了。”

伽罗瞄了眼上头坐着的一脸严肃的皇,没吭声。这……她可不敢认同。

敬茶后,皇屏退所有人,只留下了伽罗。

“别紧张,朕只是没想到,朕这个疯疯癫癫的儿子,终于找到了你。”

伽罗不明所以,抬头看他。

“你应该很奇怪,朕为何会答应让他娶你。”皇放下茶盏,思绪似乎有些飘远,他说:“乘风他从小就很特别,一心要逃离这宫墙,向往外面的世界,没人如他执拗,便随他而去了,他愈发洒脱桀骜,这也就罢了,在他十八岁生辰后,竟满世界的寻找一名女子,只要一有消息,他便疯了似的前去查探,一次次满怀希冀,一次次落空,朕看过他的画,伽罗,与你完全无异。”

伽罗不傻,之前她说相识短,相交浅,付乘风那个笑话她傻子的眼神,还有他一开始的自来熟,他说的前世今生,他夜里的控诉,这一切都表明,付乘风有预谋而为之。

一室静默,皇有意晾着她。

半晌皇才从那堆奏折中抬头,轻飘飘道:“朕看得出来,你还没那么喜欢乘风,可这天下,又有几人能寻得真心?伽罗,为人父,朕只希望这个儿子能得偿所愿,一世欢愉。”

付乘风等了许久,抬头见伽罗从殿内出来,便朝她走去,她今日穿了艳丽的华服,捻金雪柳,铺翠腰间,颜色是上好的流光,泪痣在妆容的映衬下更为明显,一举一动仿佛有了加持,摇曳生姿,顾盼生辉。

只是她的神情,有些奇特。

伽罗有些犹豫,可是她又忍不住,还是问道:“那个......你说的前世今生,是真的吗?”

付乘风一愣,低头看她,却见她眨巴着眼一副听八卦的模样,心底叹气,知道还是对她期望过高了。

“你不是一直不信吗?为何突然这么问,可是父皇与你说了什么?”

“哦,没有啦,我只是突然觉得你有点可怜。”她很真诚地回答。

“......”

付乘风突然不是很想告诉她了。

“从前那时,你唤做迦楼罗,是上邪境里的一只金翅鸟......”

3

付乘风上辈子是一颗星辰,就平时抬头能看见的那种,漫天星星孕育千万年都未必能有修成正果者,他是例外,是这五方大地里的唯一存在。

所以司辰星君常说,这有一半定是他的功劳,另一半嘛,则是天将降大任,要不就名垂千古,要不就没啥好事。

反正司辰星君一向神神叨叨,说的话跟放屁差不多,没几个人会听得进去,可是直到付乘风遇见迦楼罗才知道,他那张破嘴还真说对了。

迦楼罗是为了师傅来到九重天的,她是毕方族长无意遇见捡回来的金翅鸟,寻遍上邪境都无同族人,怜之,遂养于毕方族内。

毕方鸟族曾伴神身侧,后因事惹怒神明,被流放在外,经多年磨砺,才能在上邪境夺得一席之地,只是再也大不如前,族中有一宿命,千年历苦一次,如神明的劫数,却比之凶险万倍,各族人历苦成,成之则好,败则覆灭,毁于烈火。

历苦将至,迦楼罗很是犯愁,可不能都死翘翘啊,于是她偷溜到神界,想要求司命星君的命盘看一眼,以得到扭转乾坤的方法,可这神界着实太大,云雾缭绕,流光溢彩的,晃得头晕,好不容易看到个人影,她凑上前去问路。

付乘风正靠在云端悠闲吃果子,刚咬下一口,就被人从背后猛地一拍肩膀,他差点没噎死!

“仙君,请问司命大人府上往哪边去?”

他抬头,恰好看到姑娘眼角的泪痣,以及溢着笑意的眸子,亮晶晶的。

他一时没忍住,笑了,这哪里来的姑娘,路子那么野的吗?

付乘风两口啃完果子,拍拍手站起来说:“走,带你去。”

来到司命处,门前有一仙童正坐着打瞌睡,付乘风来去自由,却独独不敢闯司命的府邸,那人不太好惹。

他正想着如何引开仙童,那厢迦楼罗却已经翻墙进去了,还露出一脑袋朝他招招手,付乘风失笑。

二人进府,发现司命府中无人,迦楼罗不识司命所以无所顾忌,可付乘风想起那人的眼神便觉得他们还是不要乱闯留着小命比较好。

他拽住姑娘的衣袖,“原来你说的来找司命,是趁着无人偷溜进来?”

迦楼罗见他有分分钟欲阻挠的架势,赶紧说:“多谢仙君带路,我不会跟别人说起此事的,仙君放心。”

言下之意是:你可以走了,别烦着我。

说罢,一溜烟儿没了影。

付乘风觉得自己不能这么不负责任吧,以防万一,还是看着点比较好,他随手捻起一个诀,等他找到迦楼罗时,姑娘已经翻着命盘了。

“上头说,毕方鸟族若要安然度过每千年的历苦,需借助星辰真身,可聚星凝魂,增百倍之效。”

......

自从迦楼罗知道了付乘风是唯一一颗星星独苗苗之后,每日三次按饭点来找他,一见面第一句就是问:“借你真身给我用用呗?”

终于,付乘风再也忍不住,没好气道:“想借我的真身,那你就天天来伺候我,我开心了就考虑一下。”

迦楼罗应得飞快,从此真的跟他身边的侍从一样,除了睡觉上茅厕,绝不离半步。

时间长了,这日夜相对促成情愫纷扰。一切的情愫都由宠溺开始。

他看着她的眼底开始有了笑意,任她啰里八嗦闹脾气,从新得了个便宜侍从变成了新养了只小宠物,舍不得打骂,只能放在心尖上好吃好喝供着。

“明日就是历苦的时辰了,付乘风!你到底答不答应啊?”

“行啊,你拿你来换我就答应。”他忽然很爽快,一点都不墨迹拖沓。

迦楼罗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啊?”

“等你归还真身时,你便再也不是毕方族的鸟,而是我付乘风的鸟,此后是要与我永远在一起,怎样?”

永远在一起是什么意思?迦楼罗看了他一眼,是永远做牛做马?

她脸都白了,这代价够大的,“鸟是要自由的,我不要伺候你一辈子。”

她哭丧着脸,付乘风笑得弯腰抱她,“你傻呀,我娶你回家伺候你好不好?”

迦楼罗想了半天,愣是没想出一个坏处,那就答应了吧。

他们都以为,一切都会如愿的。

付乘风给出真身,元神虚弱,便离不得司辰星君的庇佑,迦楼罗紧紧拽着那颗发烫的星星往上邪境赶,毕方一族列阵释放灵力,一时之间,天地变色。

付乘风等了许久许久,还不见她回来,着急得要出门去寻,却被司辰星君捆住,劈头就骂:“你魔怔了啊?!你现在是一副什么样子你心知肚明,拿出了真身还想乱跑,想死也换个玩法啊。”

“她怎么还不回来?”他有些站不稳,撑着桌子问。

话音落,天地一声巨响,无数雷电往上邪境那头汹涌而去,惊得付乘风气息不稳,口腔瞬间充满血腥味。

司辰星君觉得不妙,拂袖开门,却见一只火红的小毕方鸟跌跌撞撞躲着雷电飞来,一股脑儿撞上司辰星君。

小毕方见了付乘风,“哇”地一下哭出来,“迦楼罗说了,真身......真身一定要还你。”他把真身从羽毛下拽出,真身遇正主,瞬间融入。

付乘风一下冲脱司辰星君的禁制,伸手扯过小毕方吼道:“她人呢?”

“真身凝聚了星辰之力,本以为......本以为可以抵得过历苦的,可终究是我们天真......呜呜呜。”小鸟一边抹眼泪一边哽咽道。

“迦楼罗......迦楼罗把你的真身塞给我,有你真身护着,我才能躲过......”

司辰星君重叹一声,捻了个诀,那些事瞬间如幻影呈现,这小鸟吓得说不清话就算了,连付乘风也慌乱到忘了真身所在便可使主看到过往之能。

画面中,迦楼罗嘱咐小毕方道:“记住,一定要把它还给付乘风,知道吗?他不能有事!”

说罢就把他往外推,她自己反而回头冲去,小毕方抵不过她的灵力,哭喊道:“迦楼罗,那你呢,你也走啊!”

她听到了,却没回头。

付乘风要气死了,硬生生给这傻鸟给气得吐血,你不能丢下他们,就舍得丢下我!

那日电雷声不停,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晚,他去上邪境一探才知,毕方鸟所剩无几,迦楼罗自散功法,死死护住了她师傅。

而后,司命瞧不过他那天天在云端上醉酒的模样,不咸不淡告诉他,迦楼罗并非死翘翘了,只不过落了趟尘世,做了个普通凡人罢了。

于是付乘风便以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和死赖厚脸皮,烦得司命终是忍无可忍。

当他此世为人,于十八岁生辰时恢复前世记忆,游历人间便从此有了名目,开始了一段漫长荒诞的岁月,他曾问自己,若有一日找到了她,他会原谅吗?

答案是:会的。他会原谅那只可恶的弃他不顾的傻鸟,只要还能在这繁华的人间找到她,便什么都好说。

4

伽罗眨巴眨巴着眼,想了下,问:“我那时是不是特英勇特帅?”

付乘风:“......”

他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眼光有问题。

见他不说话,伽罗拉了他的手晃了晃,笑道:“你别这表情呀,你说的都是前世的事,我不记得了,对我来说好像很遥远。”

付乘风反手牵她,一步一步在雪地上走,发出厚重的脚步声。

“总之,你这次要是再做出这种事,我就打断你的腿。”

“我觉得你还是这辈子好,起码比前世有钱多了啊。”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哎呀你别不开心呀,好歹我前世没嫁成,这辈子好端端嫁给你了嘛......”

长乐殿。

外头的路下起雪了,算来,也是长乐殿今年的初雪,白白的雪花薄薄绵延了一路,瘦子肉没多少,遂连压箱底的红色斗篷都穿了上身,整个人喜庆了不少。

“楼主,有个小丫头。”他从外头走进来,笑嘻嘻道。

倚着门的胖子拿出锦盒等着。

伽罗落座,撑着脑袋笑,给胖子报名字,“伽罗,还是迦楼罗?”

她正犹豫不决,楼月抬抬眼皮,似笑非笑,“都一样。”

“舍物放盒子里吧。”

伽罗舔舔唇,从腰间的袋子里掏出一物看了看,摸了摸,放回去,再掏出一个,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再放回去,如此循环往复,瘦子看着楼月挑眉的神情,好心提醒道:“那个小姑娘,差不多得了啊。”

“舍不得?”楼月敲了敲桌面,有些不耐。

这一件件都是付乘风送的,都是可值钱的东西了,她哪一件都不想给出去。

“是舍不得,还是不想喝酒?”楼月问。

伽罗忽地抬头,蔫蔫道:“都有吧。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来了长乐殿,我也没想改变些什么的。”

楼月往后靠在椅背,手枕着脑袋,闭眼道:“你决定不了何时会来到长乐殿,可你能决定喝不喝我的酒。”

片刻,她听到伽罗低声说:“我,我还是不喝了,我不想记起我曾伤害过他,做过那些让他难过的事,你说呢?”

楼月笑,“我从不勉强别人,你自己决定好就赶紧滚蛋,走时给我把门关上,冷死了。”

伽罗溜得飞快,生怕楼月反悔似的,瘦子冷得搓手,边感慨:“这恐怕对付乘风不公平吧。”

楼月睁眼,慢慢悠悠喝了一大口热酒,“记忆这东西,拥有得太多也未必是好事,她这样,比身为迦楼罗时,自在多了。”

“也更知道如何去爱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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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他登上皇位,她每日里为他煮安神汤,学着批阅奏折,他却在她被虏两年间另纳一妾。 两年前,沈凌渊攻占城池,攻到了这里,沈国君王沈凌渊却以带走陆陌玖为要求,放过了陵城,陆陌玖当时为了陵城百姓的安危,身为一国之后,她没有拒绝,甘愿到沈国,这一去便是两年。 这两年里,沈凌渊并未刁难她,将她安定在他寝殿最近的安乐殿中,但却不允进出,除了限制了她的自由,每日的吃穿都有固定的丫鬟送来,用度也无缺过。 沈凌

长安又下了一场雪

林德翰作为庶子,被父亲冷落,受尽凌辱的时候没哭,而此时,却为了一个小婢女流了泪。“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 林德翰看着面前脸上一道横疤,容貌尽毁的小灵叶,震惊地说不出话。 他伸出枯槁的双手捧起小灵叶的脸,整个人抖如筛糠。 小灵叶歪头蹭了蹭他的手,“少爷,莫不是不认得小灵叶了?” “认得!我认得!我的小灵叶。你能不能不要走?”林德翰眼泪横飞,这是他十三岁之后第一次流泪,他抱住小灵叶的身子让

少庄主,接招吧!

有个姑娘找上我单挑。惨遭拒绝后,她毫不犹豫的把我绑架了。文/玉灼痕 第一章战书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扶风城孤叶山庄后花园里暗影浮动、丹桂飘香,我提着水壶美滋滋地给树浇水,心里盘算着晚上吃桂花酒酿小圆子。我正想得口水直流,就听门房火烧屁股样地跑进来:“少庄主,不好啦!那个苏姑娘又来了!” 我叹了一口气,放下水壶,理理长发,慢条斯理道:“来了就来了嘛!不就送个挑战书吗,也值得大惊小怪?”我边说边接过

仙界脑残粉

这只虫子不仅聒噪,还很骚包,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我却不舍得将它赶走。文/萧四娘 一 黎城的四月,草长莺飞,百木青翠。位于城南的土地庙,原来朱红色的大门褪了颜色,青石板路经人踩踏,早已满是裂痕。摆放着土地爷神像的大堂门槛儿破了个洞,直接被塞了块石头堵住,以防门槛儿断开。 此等寒酸的土地庙,每日竟然也是人来人往,只因这黎城的土地爷灵验无比。每逢有人得偿所愿之后想要捐银子修葺土地庙时,他皆会得到土地公托梦

朕磨人的小神经

我的皇夫当真是磨人的“小神经”:行为怪异,想法异于常人,没事就爱瞎折腾。第一章我的皇夫要自杀 一个寻常的午后,阳光透过御书房的窗棂照出来,打在书案前重重的帷幕上,平白让人生出几分倦意。 正当我昏昏欲睡时,远处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皇上不好啦!皇夫他……” 我捂住额头,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又来了,他又来了!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内侍阿芸用眼神向我请示要不要拦下那个太监,我无力地摆了摆手:“罢了,让他进来吧

仙界铲屎官

墨白顶着她的脸,笑得花枝乱颤:就喜欢你看不上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第一章 百穆山上有至宝,得之可心想事成,达成夙愿。 自从这个消息放出去之后,六界四海,多少人、神、妖、魔皆往百穆山而来,只为夺取那传说中的至宝。九重天上的天帝怕出大事,便派得力仙家到百穆山守卫。 这份差事着实不讨好,一不小心就会被围攻。仙家守卫前后换了十二位,刚好凑齐三桌马吊。三个月前新到百穆山的第十三位守卫,是墨白神君。 “墨、白。

暗恋上仙套路深

本公举暗恋某上仙近万年无果,听说他去了人间做凡人?听说我可以为所欲为?嘿嘿嘿嘿!(一)为所欲为——动心了 “公主,公主不好了!”阿桃匆匆忙忙地跑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吞一颗紫晶葡萄,没想到一个激灵,葡萄卡在了喉咙里,差点儿毁了本公主一半的修为。 “重华上仙,他……他……他被贬去人间了!他……他……” “什么?!这怎么行!”我一巴掌拍碎了一张桌子,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去找我那天帝老哥理论。 天帝老哥做了

西风夜雨渡寒山

顾清和只活了短短的三十三年,他的前半生被母后搅乱,他的后半生却与她彼此折磨…… 盛京风雨交加,那种不安和局促的情绪轻易地侵袭了整座皇城所有人的内心深处。 宫中响起钟鸣,足足二十七声。那是丧钟,只有皇上驾崩时才会响起的钟声。 大殿一众妃嫔和宫女太监痛哭流涕,付锦乐眼圈泛红,紧紧咬着下唇,她转身跑向丹阳宫。 那里是母后的宫殿。 就在她快要踏进丹阳宫的那一刻,生生地僵在了原地。她的母亲披散着头发,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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