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一树总是很羡慕那些在感情面前张扬恣意的孩子，但所幸有一天，她也勇敢打破了青葱岁月里沉默的螺旋，终得偿所愿。
1
收到谢一树长段长段的微信的时候，林开知道：她憋不住了。
谢一树发消息是在十一小长假第一天的凌晨两点半，太晚，林开很早就睡了。
清晨醒来迷迷糊糊看到那长串消息里的最后一句：“我抱着最后一次跟你说话的心态才发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是谢一树高三那年最喜欢说的话，林开揉了揉惺忪睡眼，脑子里先冒出来高中时代谢一树说这句话的时候总是别别扭扭的表情，过了半晌才注意到前半句话那个“最后一次”。
怀着颇为忐忑的心态，林开一字一句慢慢看完了谢一树在凌晨两点半轰炸来的长消息，看到两长段消息分别收到的时间。
林开仿佛看到谢一树蒙在被子里，从备忘录里一段一段把写好的告白复制过来，用颤抖的指尖点了发送。
为什么是颤抖的指尖呢？
林开也不知道，只记得去年冬天和谢一树放学一块回宿舍的时候，走在自己旁边的姑娘总在微微打着颤，起初他以为谢一树怕冷，后来夏天他们都换了蓝白相见的短袖，他才发现谢一树在夏天还是这样。
主动中止思路继续蔓延，林开摸摸鼻子，翻身下床去吃早餐。
他还不太适应这座南方城市的气候，空气黏糊糊的，让人很不舒服。
好像有些后悔……谢一树在北方，一定不会有自己这种困扰。
怎么这么容易想起谢一树？林开有些气恼。
2
谢一树在学校地下超市的玻璃货架前对着酸奶们发愁，今天宠幸哪一个呢？正挑着，口袋里的手机发出“嗡”的震动声。
拿起来之前她真的没想过会是林开。三天了，谢一树从第一天开始就知道等不到了，晃了晃脑袋，想来那天也不过是心血来潮，不回便不回吧。
第二天清空了给林开发的那堆小作文，删掉了聊天框。
第三天活蹦乱跳捯饬了个“枫叶妆”跟着舍友去爬香山。
谢一树俨然已经雄赳赳气昂昂昂首挺胸准备迎接新生活了……直到那声“嗡”。
嗬！这个哥还挺讲究，不回微信发邮件啊？谢一树没在玻璃柜前继续停留，随手拿起一瓶豆奶，把手机按回微信付了钱，急急走了出去。
窝在宿舍的床上，床帘一拉拿出手机，谢一树后知后觉，想起林开以前经常吐槽她奇怪的仪式感。
在床上打了个滚不开的滚儿，谢一树腹诽：“说我奇怪，您这发邮件是what操作？”而后怀着激动的心，用颤抖的手点开那封未读邮件。
……
默默良久，谢一树把手机扔进被子里，拉开床帘，翻身下床。
舍友A探出头：“不是刚回来吗咋又出去？”
“想喝酸奶。”
舍友A：？这句话十分钟前貌似听到过？
“其实早就预设过他会婉言拒绝的嘛！毕竟高考完二话不说就放弃我的这个绝情哥，我真是脑子有泡才会抱有期待！”
谢一树正恶狠狠地杀回地下超市，白眼快翻到天上去，在心里已经用不同的语言骂了林开20次……
直到站在熟悉的玻璃货架前，那股火苗像猛然被冰镇了一样，谢一树整个人蔫儿了起来。
“谁规定人家必须喜欢你了？人家没准高三对你也没那心思……要是人家喜欢你，那时候就跟你一块报L大了，人家那不是放弃你，人家压根就没看上过你吧……”
大概颓了这么一瞬，谢一树愤怒的火苗又窜起来。“那就是在玩儿你啊！不喜欢还给人那么多暗示干什么？？？嗯？”
想起高三自己每天沉迷暗恋跌宕起伏无心学习的心路历程，谢一树仿佛回到了高考完知道林开要填报和L大南辕北辙的T校的时候，自己那种“终究是错付了”的嬛嬛脸，从裤兜里摸出手机一顿猛敲。
“最后一个问题，你高三上政治课的时候有没有经常回头看过？
如果有，你是在看什么。
如果没有，当我没说。”
发完邮件按回桌面手机塞进裤兜一气呵成，谢一树随便拿了瓶豆奶去结账。
基于上一次的经验，谢一树把ddl限制在了三天内——在心里。
谢一树觉得自己对于结果已经见怪不怪了然于胸了，这么没脸没皮地追问下去，只是想知道一个是否。
你喜欢过我，是，或否。大概是想给自己那段不堪回首的疯狂时光一个交代。
谢一树不觉得这是个特别难回答的问题，又开始新一轮假设。
预设A——林开回复是在看我，那就证明他喜欢过我！
预设B——林开说没有这回事儿……那我就戳穿他的谎言逼问他在看谁！他总不能说在偷偷看李哲禹（男）吧？Woc真有可能啊！难道他……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
无数个跑偏的预设都没有来临，好多个三天过去了，林开干脆没有回复。
3
林开盯着谢一树发来的邮件，陷入沉思。
其实前一秒他看到邮箱消息提醒的时候，还暗笑两人不会以后真的要通过邮件交流。
后一秒，他把手机扔回被子里，翻身下床。
——这次他倒没想着向上次那样酝酿一封婉言拒绝的邮件。
他不知道怎么回复。
林开起初并不喜欢谢一树，甚至有点讨厌这个女生。
那年他高二分班考试失利，理科重点班无望，出于不想落去普通班的执念，林开像要去赴死一样填了文科重点班——他文科没费多少心思成绩却正好不错。
嘉材一中对理科极为看重，高一开始就在重点班大力培养未来的理科尖子，每届选文科的重点班学生也极少。
高二开学第一天，林开站在门口看着班里一片莺莺燕燕叽叽喳喳，以为自己进了盘丝洞，又想到关系好的朋友都留在了理重，心里一阵懊恼。
林开沉默在自己的世界，反复衡量自己选择文科究竟是对是错，也苦于对分科以后的文科并不得法。一直到期中考试之前，对同组唯一的男生兼同桌高钰泽都没怎么正眼看过，更别提谢一树。
让他第一次对这个女生产生印象是期中考试之后的经验分享会上，谢一树挤掉了好几个平时有望拿第一的热门选手，坐上了年级第一的宝座。
林开从让人头疼的英语单词中抬头，眯眼看向讲台上那个扭捏地搓着手指的女生。
“我其实没什么学习经验，主要就是心态好……真的，建议大家下次也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态，也许就能获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林开摇摇头，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嗤笑，继续埋头在英语中。
第一次考试就没有考出想要的成绩，林开并不服气。
他从小书读得很多，分班的时候排名也比谢一树要高，这次连年级前十也没进。虽然他爸没怪他还安慰他一次成绩算不得什么，林开自己心里却过不去。
和谢一树分到一个组这么久，也没发现这个女生身上有什么过人之处，知道她考了第一，本来想随便听听看她有什么自己能学到的经验，谁知道就一句轻飘飘的“全靠心态”。
虚伪。林开在心里给出评价。
谢一树那时也没什么心思关注这位万年扑克脸对自己评价如何，她有自己更关注的事情。
4
事实证明，只要有那么一丁点感情就会让你经意或不经意地注意一个人，讨厌也不例外。
期中考试后，林开总会有意无意看看谢一树在干什么。
最近他发现，谢一树喜欢高钰泽。
考试后重新分座位，谢一树和高钰泽做了同桌。
这高钰泽一坐到女生边上，就开始显露“暖男”人设。早上逗逗谢一树，下午吃晚饭的时候就拿了水果分给她吃。今天夸夸谢一树好看，明天找机会就掐掐她肉嘟嘟的脸。
很明显谢一树也很吃这一套。两人上课开始传小纸条。
林开看着这蜜里调油的两个，在某个午后默默摸进班主任王sir的办公室。
“老师，咱们座位能不能隔一两周就换一换？我一直斜着看，脖子都快疼出毛病了。”
学期末，林开发现谢一树不再有事没事儿往高钰泽那凑了。
期末考试很快结束了，晚自习放学前班主任把成绩表贴在门口。
林开看着成绩单上自己的名字升到了前三，面上并没表现出什么，收了书包快步走出教室。
他把书包夹层里的手机摸出来攥在手里，打算去楼梯口那个隐秘的小隔间给家里打个电话。
却直直撞上一双哭红了的眼。
谢一树这次退步很大，大概是在班里排名的……中下游。林开想起看成绩单时瞥到了她的名字。
正打算说声抱歉不知道这里有人然后赶紧走，鬼使神差的，林开脱口而出的却是安慰。
大抵是看着那双湿漉漉的泪眼有些可怜。
“没事，谢一树，一次考试又证明不了什么，谁都有没发挥好的时候……你的实力一定不止于此……或许是这次心态没放好呢？”
本意的确是安慰，看见面前的女生猛地垂下头去，林开才意识到自己最后那句话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一拍脑袋，林开慌张极了：“不是，谢一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
女生却抬起头有些自嘲地笑：“我知道的，我上次说那句话真的有点欠打。”
林开不知如何接话，女生自顾自说了下去。
“可是那次我也没想到我能考第一啊，真的！非让我上去讲方法，我真没注意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学习方法啊……又有点紧张，就那么说了，后来也觉得好像有点婊婊的哈……”
谢一树委屈的语气说到后来竟有些憨憨的感觉，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
“好啦，谢谢你安慰我！恭喜你这次考进前三！”
林开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说了声谢谢，准备叫她一块走，却看见面前的女生一脸古灵精怪地凑过来。
“嗯？你干嘛？”
“我突然想起来一事儿，喂，你为什么要去找王sir换座位啊？”
林开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那个，一直坐那个位置看黑板脖子太累了……”
“你少来！”谢一树双手交叉叠在胸前，“那天我看见你笑了！”
“哪天？”
“换了座位那天啊，李哲禹给他新同桌带零食，我那天很生气，课都没心思上，一直瞪他那边来着，你在偷偷地笑，我看见了。”
女生又一步逼近过来。
“林开，你这个人是不是很喜欢……看别人笑话？或者很喜欢上帝视角？”
林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过了半晌，他盯着女生的眼睛，面上稍有霁色。
“我和李哲禹是一个宿舍的，他从开学那天起就开始换着女生撩了，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想让你早点看清楚这个人罢了”
林开挎上书包扭头就走，谢一树站在原地愣了好久，一只手保持着向前伸去的姿势，最后叹口气放了下来。
“谢一树，把心思多放点在学习上吧，嗯？你这半个学期总是为了那个人耿耿于怀，可你自己也清楚那个人不值得不是吗？下学期别再傻了，成绩说不定就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响起，谢一树探出头。
“走吧，送你回宿舍，这么晚了路灯都灭了。”
林开没多看女生，只缓步向前。谢一树吸吸鼻子，跟了上去。
5
谢一树发誓，喜欢林开这件事不是从那个楼梯间开始。
那次顶多是把话说开，让两人不再彼此讨厌罢了。
——至少谢一树这样觉得。
林开也说不清自己对谢一树究竟是什么感觉。
就这样纠结着，矛盾着，猜测着，高三如期而至。
谢一树和林开偶尔会在晚自习后放学的路上结伴走一会，吐槽吐槽考试频率的丧心病狂，聊聊紧张的学习生活中发生的趣事。
在为未来揪心担忧，苦苦蛰伏的黑暗隧道里，谁都不敢把“爱情”这件事放在拼命学习的前面。
是谢一树先绷不住的。
几次模拟考试，谢一树的成绩忽上忽下，林开的成绩却稳定异常，从没掉出过年级前三。
谢一树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某天晚上放学本想让林开帮自己分析分析，或者……讨个安慰也好，却看到楼上理科班的陆京妍拽着林开的衣角，两人并肩往操场走去。
陆京妍是高一和林开一个班的漂亮姑娘，听别人说，她当时追林开追得很凶。
现在来找林开做什么？还是……他们一直有联系。
谢一树一口气跑回宿舍，不想开灯，把自己径直摔进被子里，闭上眼睛。
6
“我真的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一边和陆京妍纠缠不清，一边又来招惹我。”
从超市回来后，谢一树坐立不安，心里堵得慌，想找个人说说。
“他怎么招惹你了？”舍友A啃着苹果，看着谢一树手上拿着一罐豆奶摇来摇去。
“有次上课的时候我余光看到哪有一道目光在对着我这边，我装作无意间转头，他才慌忙把目光移开。”
“你怎么能确定那是他呢？”
“因为我抓到过他很多次了。而且，我那时候数学不是不好嘛，他还偷偷塞给我一个自己总结的难题本，虽然没写名字，可他那字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我当时真的受不了了，我猜不透他对我的心思到底如何，一边猜一边又在焦虑。我不想脑子里装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怕我再那样下去别说和他考一所大学了，我连和他考到一座城市都做不到。”
“可脑子里想什么又哪是那么好控制的？我现在都记得，我在自习课发的练习题上疯狂写着《小半》的歌词，那时候，离高考剩不下一个月了。”
林开这边也委屈得不行。
陆京妍当时和男朋友赌气分手了，想求林开帮忙气气他，找了林开几次他也没同意。
反倒是谢一树那小妮子，数学不好不知道找自己来讲讲题？天天找她那个男组长，他数学没自己好啊！
默默气了几天之后，林开打定主意做行动上的巨人，挤出自己背书的时间整理了一本数学难题集。
“后来，她的成绩明明能和我上同一所大学，可她还是……你说，她现在来问我的心意，难道不是寂寞的时候想起了我这个人然后一时兴起吗？能在一起的时候不把话说清楚，都分开这么久了才……我当时担心死了，又怕她不喜欢我又怕影响自己的备考，我……”
“你不也是一样吗？”受不了林开的怨妇碎碎念，舍友B从书里抬起头来。
“嗯？”
“你为什么也什么都不说呢？你不表明你的心意，人家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呢？”
7
谢一树这边的听众也听不下去了。
“你想知道他和陆京妍到底什么关系，为什么不直接问呢？”
“我，我那不是怕影响他备考……”
“那想知道他是不是在看你，这总能问了吧？”
“我问了啊！他这不是不回我嘛！”
“那你高考完咋不问呢？现在问……”
打断舍友A质问的是谢一树手机的震动。
是林开发来的微信消息。
“是在看谢一树，是在看你。我回答你的问题了，现在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谢一树盯着手机，听不见周围的任何声音。
“谢一树，我喜欢你很久了。你愿意，做林开的女朋友吗？”
谢一树傲娇：“是谁说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想了想，她删掉了这句话。
“我亦钟意你许久，我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