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鬼火幽幽，地府的路阴森恐怖，牛头马面在前，处处是野鬼冤魂。
阎罗在上，惊堂木一拍“你二人乃吃人鬼，去领业火烧体之罚吧！”
我跪于地上，地凉，我攥着弟弟的手紧了紧，他有些发颤。
“哥哥，我们是妖，本就吃人，为啥还受罚？”他哆嗦着问我。
我年岁虽不大，但此时也该为了弟弟搏一搏。
“上官容秉，我们乃妖，实该吃人，望明察！”
我抬头看那阎罗，乌面獠牙，不知比天上的仙如何。
爹爹却曾是天上仙来着。
那阎罗转头看旁立笔官，那官一点头，捻着吐沫翻了几页书，对那阎罗道“王，此二人确不是人，是人同妖生的种，算…算妖吧。”
“哦？”阎罗点头“即如此…”
立笔官眼睛一怔“王，此二人乃那弼马……那孙大圣所杀。”
阎罗一瞪眼，忽的站起，半晌，又坐下，缓缓道：“即是大圣所杀小妖，合该去六道投胎，怎来我这分解”
“此二人父为妖，母为人，本就为异，且他尚有夙愿未了”
“你二人还有何愿？”那阎罗问我。
弟弟低头哭泣，我答“想再见爹爹和阿娘一眼，不知他们在人间是否安好。”
阎罗叹气“那猴子过处，焉有活口，你父你母怕是投胎去了吧，哦，你母乃人，该是活着。”
他低头觑我一眼：“呵，此等下场，怕又是想吃唐僧肉的妖。”
2
唐僧？家父是绑过那么个和尚来，那人长的白净白净，说话文邹邹。
可娘给放走了呀！
爹爹往日在家，最听娘亲的话。
那日那和尚自己撞上门来，被我父捉住，绑在后院柱子上，是待要吃掉的。
我们平素也没少吃人，这和尚也不是个打紧的，却不知惹了大乱子，使我一家家破人亡。
在此之前，我们一家人过的很好，我和弟弟，爹爹和娘。
母亲放了那僧便放了，父亲自是听母亲的，他一向如此。
却不知母亲为何偷偷塞了信件给那和尚，这是招致一切祸胎的根源。
我实在不懂，莫非母亲厌着我们？因为我们是妖？
此番若能再见母亲，定要问个明白。
后来，就，总是有人来打我们，泼月洞门口一拨拨的人来，那热闹的，一会一个青脸的，一会一个长的像猪的，都是那白和尚的徒弟，说是，救什么公主？
爹爹一次次披挂上阵，甚是烦，不知哪来这么多麻烦事。
他们都打不过爹爹，那青脸和尚被抓了，又绑到柱子上。
那是我见得爹爹唯一一次同娘亲吵架，他疑娘亲递了信件，不然怎的唐僧都放了，还有人来门前讨战。
娘亲便说没有，与爹爹到那青脸和尚处对峙。
那和尚梗着脖子说“不曾有信件。”
爹爹道冤枉了娘亲，又是道歉又是抚慰，就差跪地了。
可是我是知道的，娘亲撒谎，那青脸和尚也撒谎了。
我亲眼见到娘亲放走那白和尚时，送了封信到他手里。
3
后头的事情真是急转直下，爹爹去了宝象国，封了驸马，说娘是那的公主。
这次去宝象国，想是娘亲思念父母了。
是否，我也多了外公？
我被白和尚的徒弟带去了宝象国，我去的时候看到笙歌曼舞，宫廷玄乐，真是气派。
那白玉阶莹白果真如玉，我远远看到爹爹从一殿门走出。
正要呼喊，只觉得攥着自己的手把我举了举，蓄满了力，狠狠往下一捽。
我落到白玉阶前，被捽成了肉饼。
同样遭遇的，还有我弟弟。
我十三岁，弟弟五岁。
轮回路啊并不难走，北来的风和南来的鬼，凄凄惶惶，走入下世。
我只是不甘心，我们曾那么幸福。
老无常很老了，正是被接班的时候，总不被安排工作，说要助我实现心愿，他很好。
他拿着很老的哭丧棒，带着我和弟弟的魂灵来到人间。
朱红殿阁，白玉阶，我又来了。
娘亲抱着我们两个，又给我们讲起人间的故事，糖葫芦酸酸甜，油酥饼喷喷香，汤圆丸子冒甜汤，总是比人肉好吃呦！
可是我们就是喜欢吃人肉怎么办呢？
你们这两个小妖怪！娘亲变了脸。
娘亲鼓着嘴，生气，往常她一如此，爹爹就来哄，我们两个凑上前也逗，也闹，直到她笑了。
可是现在没有人哄了，娘亲突然发了疯，指着我俩大喝：“你们这妖怪！怎么又来我梦中！自从我被那黄袍怪捉去，一十三年没一日安眠！终有一日得脱牢笼，却日日梦魇！妖怪！妖怪！走开，走开！”
娘亲哭着，喊着。
我慌忙退出她的梦中，什么都不用问了，我已经知道了。
虽然是魂灵，却觉得这殿中一阵阵的冷。我拉着弟弟缩了缩脖子，老无常看着我，一脸悲悯。
走了，我回头再看一眼娘亲，她睡着绣着牡丹的丝制枕头，眼角淌着泪，枕上一片湿濡。
4
碗子山泼月洞的妖怪们都散去了，爹爹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老无常说轮回路上没有黄袍怪。
我们三个坐在洞前分析来分析去，弟弟看上去心不在焉的，哎，他这么小，懂什么？
老无常胡子抖的厉害，他摸着哭丧棒上磨起的毛皮，“老了老了，干啥也不中用，连帮娃娃找个爹都找不到”
我想要不就算了，有什么意义呢？
忽然老无常一拍头“你之前说你爹娘是天上的神仙来着？”
那怕是爹骗我的吧，他是这么说过来，说他和娘亲情投意合，可天规甚严，他俩才双双下凡恋爱的，这才有了我和我弟弟。
可照娘亲那情形，怕是假的。
正这时，一个急燥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你这老头，让我好找，一把骨头了还跑什么跑”
是少无常来找老无常了，他一脸嫌弃，嘴上却说着关心的话“老了老了，别瞎管，万一有个好歹，可不急死个人”
我看着他俩有些羡慕，我父母未老，还没有关心他们的机会，以后也不会有了。
那少无常瞅我一眼，“黄袍怪的儿子？”
老无常点点头“娃娃可怜那，找不着爹了”。
少无常嗤笑一声“就您这孤陋寡闻的，这档子事都不知道”
他一撩袍子，也坐到洞口，说道“这黄袍怪呀，是天上的奎星下凡，是来全一番情缘”
爹爹果真没有骗我！
少无常拍了拍哭丧棒，接着说下去“那宝相国公主，是披香殿侍香的玉女，他二人有情，那玉女思凡下界去，投生成了公主，奎木狼于是变作妖魔，摄了公主，这才配了夫妻，是前缘之定啊”
老无常点点头，“原来如此，一饮一啄，莫非前定，那唐僧一行正好路过，他俩情缘已满，也全了唐僧一难那！”
老无常慈悲的看着我“这奎木狼是回了天庭啦！”
他俩全了情，唐僧全了难，真是圆满啊，爹归天庭还做他的星官，娘亲做她的公主。
但，我和弟弟算怎么回事呢？
我抬起头，碗子山泼月洞的夜还是那么美，月亮弯弯像笑眯眯的眼，光线抚过我的脸，像每一个平常的夜晚。
5
少无常没挨过老无常的絮叨，决定上达天听，让我见一见奎木狼。
奎木狼，奎星，很陌生的名字，我还是喜欢他叫黄袍怪，那个占山为王的妖怪。
见了他我该说什么呢？
仙人，总觉得是冰冷冷，寡情寡意的。
我的爹爹从不这样，他总是爽朗的笑，举的我高高的，带着我在月亮底下欢舞，吃人。
那个仙人，是我爹爹吗？我要不要见他。
老无常陪着我等，他说孩子没了爹娘，可怜！
他说错了，其实爹娘都在，孩子入了阴司。
但是他又没错。
我等了一天又一天，也没有个信。
终于少无常来了，他皱着眉“白个去了一趟！”
老无常比我还紧张“怎么样？怎么样？星君怎么说？”
少无常拍一下哭丧棒，“你说那个不巧，十二星宿被孙悟空请下界捉妖去了！”
我愣住了，下界了，还捉妖，那孙悟空不就是唐僧的徒弟吗？
我们不算是仇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