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19:00。
钟绿打了个哈欠。春天已经过去好久了,照理说现在不是犯困的时候,可她最近很困,怎么睡也睡不够。
室内很凉快,空调放出冷气,保持在20℃左右。她本来在看书,看那本王小波的《爱你就像爱生命》。
她看到那一句:“我真不知道怎么才能和你亲近起来,你好像是一个可望不可及的目标,我琢磨不透,追也追不上,就坐下哭了起来。”
她并不能完全理解这样的感情。
大概就像当爷爷和她说起苏玫瑰的时候,总是会让人幻想出这样的画面,夏天的沙滩,与沙滩接壤的大海,海浪悄悄拍打着,余晖洒下来,海面倒映出金灿灿的光,人们倚着船头的栏杆,互相看着彼此笑。
可是究竟在笑着什么呢?钟绿翻书的手慢慢地停下了。她的睫毛很长,眼睛缓缓眨巴眨巴,然后合上。她的手轻轻放在摊开的书页上,她睡着了。
爷爷讲过苏玫瑰什么来着?
钟绿进入浅睡眠,渐渐想起一些事情来。爷爷常常拿着那张旧相片,照片上的女人是苏玫瑰,有一双明亮的蓝色眼睛,干练的短发,苏是外国人。
钟绿小时候就很不喜欢爷爷说自己跟一个外国人长得像,而且这个女人也没有跟爷爷结婚。事实是爷爷一生未娶,没有子嗣。
十岁那年她就知道,自己不是爷爷的亲孙女了。可是后来她渐渐觉得没关系,没有血缘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不介意,因为爷爷对她真的很好,爷爷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逐渐,爷爷和苏的身影开始开始远去。钟绿的意识里出现一片深海,她置身其中。
海底下有一座城市,窗子里有灯光,蓝鲸在楼房之间游动,带着海水翻腾起一连串的泡泡。银河也包含在这片海里头,星星之间有水在流动着。
钟绿进入深度睡眠。她漂浮在海中,冰凉的海水划过她的皮肤,她在海里轻飘飘得就像一片羽毛一样,蓝鲸向她围绕过来,她伸手抚摸,它们似乎很开心,钟绿轻轻一跃,落到蓝鲸背上。
突然,海水开始剧烈涌动,城市灯光骤然熄灭连着星光也黯淡下沉,蓝鲸受惊四下逃窜,黑暗中一阵漩涡突袭过来,将她卷起。
钟绿深吸一口气,醒了过来。她慢慢调整呼吸,用手轻轻拍着胸口。平静过后,她从沙发上起来,将书合好放在茶几上。她看了看时间。
凌晨1:00。窗外夜色正浓。
她穿起外套出门,街上灯火零星。她住的地方靠山,比较安静。在市区里可就不一样了,夜里才是最应该热闹的时候。钟绿静静地走在路上,没有发出声音,像只猫一样。
她打算上山顶去看看,绕着盘山路可以走到山顶。
这个地带经常有人飙车,钟绿发觉远处拐角出现一抹亮光,还有越来越清晰的叫喊声,接着忽然有一阵巨大的摩托车轰鸣。
一辆黑色摩托疾速从山上冲下来,车上的女子紧紧贴着驾车的男子大声的尖叫,“嗖”得一下驶过了钟绿,带来一阵风。
钟绿继续走,摩托车远去,一切又被静意笼罩,现在这个距离还可以听见山脚下有中年人在打麻将的声音,她慢慢走上山,路灯昏黄,地上映出她的影子。
钟绿走到了山顶的平台上,路过休憩的亭子,一棵从她有记忆开始就立在这里的老树,树下的一顶帐篷,走向山的外沿。
就算在夏天,深夜里的温度到底不比白日里,风吹过钟绿,她感到一丝凉意。她走到外沿,轻靠在栏杆上,抬头看星星。
小的时候她就一直喜欢到山上看星星,高的地方离星星近些,后来,中学课本里讲到宇宙,她知道了,不管在哪儿都是没什么区别的,地球离它们太远了。
钟绿转过身,背靠着栏杆,头和身子一起向后仰,城市在她眼里倒置过来,这样子好像要更加好看。
一个踩断树枝的声音突然响起,钟绿吓了一跳,她猛地直起身子,腰部轻撞到栏杆,疼痛使她下意识叫出了声。钟绿来不及看眼前的人,弯下身子捂着腰。
“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钟绿听清楚了这个声音,是一个男子。
男子上前去,想扶起钟绿,又不敢轻易触碰,于是他把手缩进了袖子里,轻轻把钟绿搀起来,他扶着钟绿坐到栏杆边的长木椅上。
“抱歉,吓到你了。”他说。
“没事,不要紧。”钟绿慢慢坐下。
她抬起头,眼前的人应该和她差不多大,脖子上挂着相机,穿着白色外套。
“你也坐吧。”钟绿说。
男子嗯了一声,坐在了旁边。
“我在这儿摄影,没想到这么晚了还有人。”
“散散步。”钟绿说。
城市大部分的窗户都黑着,但仍有一些光点,这些稀疏的灯火给了深夜的城市依托。
在市区里面,有一间酒吧,昏暗的招牌下面有人不断的进出,里头有舞女在跳舞,台下的人吹着带有醉意的口哨,音乐高潮,集体狂欢。
所有人高举双手的时候,一个年轻的男生绕过人群跑了出来,扶着门口被涂鸦过的墙呕吐,他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显示出一个来电,他看了看,然后将手机关机,门口的空气至少比里面要干净。
可是他看了一眼已经关机的电话,转身又进了酒吧。
与此同时,一个穿着黑裙子的女人与他擦肩而过,出了酒吧,上了一辆出租车,看样子她已经结束了今天的工作,出租车开走后,墙角处有人踩灭了带着火星的烟蒂,面无表情地离去。
可这些钟绿和男子都看不见,他们只能看见一些分散的光点,在夜色的笼罩下,这些光点把城市装饰得很漂亮。
钟绿的眼里映出灯火,好像上帝在她眼里装上星星,她静静地感受着吹来的风,发丝轻柔地飘起来,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怕打扰了夏日夜晚的神明。
“只有这个时刻,这个城市才会这样漂亮,而且,”
......
“孤独。”男子接上了钟绿没说完的话。
钟绿转过头,看着男子,男子仍然凝望着城市,神情平静。
钟绿笑了,觉得自己遇见了一个好玩的人。
“天亮。我要拍日出,去年夏至错过了,我等了一年。”男子的手指轻轻敲着长椅。
“今天好像是夏至?”钟绿迟疑地问。
“是啊。”男子笑了。
“恭喜你啊”钟绿说,“今年一定会拍出好看的照片的。”
“拍完今年夏至的日出后我会办展览,到时候请你来看啊。”男子笑着说,“对了,我叫张乐易,快乐的乐,容易的易,你叫什么名字?”
“钟绿,钟意的钟,绿色的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