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古装玄幻偶像剧《玄天记》在横店正式开机,男主角的扮演者钱景从众粉丝的热情簇拥中走出含笑走进影棚,正面迎上女主角的扮演者苏怡。
他刚要同她打招呼,对方已秒变“星星眼”,热情地向他跑来。他克制住转身就走的冲动,僵硬地扯出一个礼貌的笑容。反观苏怡,她笑得花枝乱颤,不但无视他的疏离,反而自来熟地将他的手握住。
他下意识地想要甩开,不料对方竟不肯松手,甚至带着撒娇意味摇了又摇,惹得护栏之外的粉丝们尖叫连连。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深深地怀疑起自己接下这部戏到底是对还是错。虽然这部戏的导演与编剧都不太出名,可剧本质量不错,若是演员的演技在线,必然能在之后的电视剧大战中拥有一席之地,而他说不定也能靠着这部戏杀入一线流量之内。
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除了女主角苏怡。自从男女主角确定后,苏怡便开始在微博上狂轰滥炸,每日一刷表达着对他的崇敬之情,信誓旦旦地说要靠着这部戏来培养自己和他之间的感情,说什么都将他这个男神拿下。
他很苦恼,生怕她一直这么热情下去,会白白地给记者们提供源源不断的绯闻,实在不利于他形象的塑造。他的粉丝们也很苦恼,生怕自家高冷系偶像被这种活泼奔放的“女魔头”带偏,遂在正式开机这天齐刷刷地前来声讨。
可没想到,苏怡果然如微博中形容的那般,一点儿都不矜持地对着钱景扮“迷妹”。粉丝们举着应援牌尖声叫着,恨不得将她打包扔出摄制组。
“不好意思,请松开。”钱景压低了声音说道。他正面对着镜头,脸上的笑容温和又得体,可手上的力道却不小,他趁摄像头扫过的空隙,赶紧捏住苏怡的手腕,企图将自己的手解救出来。没想到她竟快他一步先松了手,他长舒一口气,正要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话搪塞过去,却忽见到她狡黠地一笑。
或许是她的表情太过灵动,或许是她的眸子亮得惊人,钱景怔了一怔,惊得心跳都漏了半拍。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她已反手将他的胳膊整个抱住,还示威似的向周遭的粉丝炫耀了一下。
钱景又开始磨牙,双臂发力想将她推开。
苏怡偷偷地朝他眨巴着眼,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陡然出手,拽住他的领带让他弯腰靠近自己,贴着他的耳朵小声求饶道:“咱们才第一天进组,总不能就传出男女主角不和的消息来吧。你就绅士一回,当我俩正在走红毯,借我挽个手臂嘛。”
嘟起的小红唇一张一合,与波光潋滟的眸子相映成趣,钱景有些错不开眼,不自觉地心跳又漏了一拍。他不由得暗暗责备自己,来时不是打算要与这“女魔头”保持距离的吗,怎么才一交锋,自己倒被她弄得走了神,连输两场呢?
自然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场外粉丝们的叫声浪一般一波一波地传来,他不敢再耽搁,拽起苏怡往影棚中跑去。她打蛇随棍上,立刻摆出一脸的受宠若惊的模样,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离开。
好不容易躲进摄影棚,钱景这才腾出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他正要将狗皮膏药似的苏怡撇下。谁知她竟自觉地松开手,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墙根儿处,又跑回来献宝似的将矿泉水递上。她格外细心地往中间插入吸管,殷勤地道:“男神,您辛苦了。”
钱景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位“迷妹”已经迷恋他到这个地步。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享受着“狂热粉”的殷勤,即使努力提醒自己对方的身份,他的心头还是不自觉地升起一股满足感。他不自在地压下微翘的嘴角,简单地“嗯”了一声,礼貌地道了声谢将水接了过来。
苏怡双眼晶晶亮的,笑得连眉梢都飞扬起来,那双本就灵动的眸子里恨不得将五彩华光尽敛。钱景又是一怔,一种异样的情绪爬上心头。
2.
可没过几天,他便把这种异样的情绪忘记得无影无踪了。作为“迷妹”的苏怡太过热情,但凡能寻到他的身影,必要上演一出“脸红心跳冒粉泡”的大戏。
短短一个月下来,苏怡几乎已经将“狂热粉”能有的行为挨个来了一遍,果真实践了当初在微博上写下的豪言壮语。偏偏这部戏的男女主角前半段感情经历像极了现实中的他们,奔放的女主角踏上漫漫追夫路,无论戏内还是戏外,她都端着一张崇拜深情的脸,看得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横店影视城中游人如织,偶尔偷拍一两张路透照出来,都能照出苏怡一脸花痴的模样。反观钱景倒是显得定力深厚,那一张不苟言笑的高冷表情让粉丝们稍稍心安。
娱乐圈中最怕的便是没有八卦,更何况他们二人的流量热度也不低,所以有关“苏怡什么时候能追到钱景”的话题很快被顶上了热搜。连同这部电视剧也跟着沾了一把光,在不知不觉中获得了极大的关注。
苏怡得知消息后更加卖力地献殷勤,端茶递水、打扇跑腿不说,甚至最近都开始染指他的盒饭。她在微博直播做菜视频,豪言壮语地说要用无上美味来打动他的胃。
果不其然,直播出来的爱心便当随后就摆上了他的桌子。他拧着眉头,本能地拒绝,可看了看手边订的惨不忍睹的盒饭,再一瞧这份色香味俱佳的便当,还是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苏怡笑得眉眼弯弯,恭恭敬敬地递上筷子。钱景犹豫不决,余光扫过不远处正偷看着八卦的场外群众,忽地心头升起一股烦躁。他将便当推给她,皱着眉头道:“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你这种追星行为已经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苏怡明显一怔,蕴含着璀璨光华的眼眸瞬间失去了神采,艳色的小红唇微微抿起,轻轻地抖动着,怎么看,都是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钱景一口气提不上来,双手不自觉地又将便当盒拿了回去。
苏怡立刻笑逐颜开,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他。钱景懊恼地摇摇头,再看她一脸得逞的模样,恨不得将饭盒丢到她的脑袋上。
幸好导演过来喊人,请他们过去完成在横店的最后一场拍摄任务。苏怡连连答应,朝他绽放出一抹甜甜的笑意,看着他不自在地偏过头去,这才一路甜笑着走进了自己的化妆间。
钱景闷闷不乐地将饭盒扔到一旁,又听到有发微博的提示音,没想到对方已将两人之间的互动照片传上了微博,照片正定格在他伸手接过饭盒的瞬间,将他脸上不自觉的笑容拍得一清二楚。配图的文字让人浮想联翩:努力终得回报,男神温柔浅笑。
不出意外,这条微博收获了无数评论、转发。钱景气急,想也不想地冲进苏怡的化妆间。等将无干人员悉数赶了出去后,他才握着手机咬牙切齿地道:“请你以后不要再做这些无谓的事情了,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他口不择言,早就忘了娱乐圈中“说话留三分余地”的准则。他空有一腔怒火,却不知道这怒火的源头究竟在何处。
苏怡正在上妆,闻言也只是微微地停顿了片刻,又淡定地重新勾勒起眉头,将妆容收拾妥帖后,才轻轻地说了一声:“好。”
她提着裙摆从他身边施施然地走过,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他,仿佛视他为无物。他的心猛地一揪,只觉得心底忽然间变得有些空落落的,隐约还带着一股愤怒。
她不是他的粉丝吗?怎么能够突然这样无视他?难道是在玩儿欲擒故纵的把戏?
3.
欲擒故纵,表面上是“纵”,最终目的是“擒”。可苏怡似乎将“纵”字一诀玩儿得炉火纯青,反将“擒”这个目的抛到九霄云外。自从转换到外景基地,她再没主动招惹过他,平日里的聊天说笑也时刻注意着把握分寸感,更别提出现以前那些“迷妹”的行为了。
钱景很心塞,将盒饭大口大口地往嘴中扒拉,眼睛却一个劲儿地瞟向场地的另一边。那一边,苏怡与新进组的男三号周舟正聊得开心,两人拿着同一份剧本在看,脑袋几乎要挨到一起了。
他把饭菜狠狠地嚼得极碎,恨不得冲过去将周舟远远地踹到另一边。两人不知道说到了什么,一起笑得眉眼弯弯。因为谈得兴奋,就连分开时,他们都多了几分依依惜别的意味。
他赌气般地转过头,将剩下的饭一股脑儿地倒入口中。因为吃得急,最后一口饭便噎在喉咙处,把他噎得干瞪着眼。远远地看到苏怡托着一瓶插着吸管的矿泉水向他走来,他立刻转怒为喜,眉开眼笑。谁知她竟头也不转地从他身边走过,看样子是去给周舟送的。
他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胃里的酸气直往上涌,甚至蔓延到喉咙口。他想也不想地伸手拦住她的去路,将她连拖带拽地拉到偏僻的角落。
“苏怡,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善始善终’?”他一把抢过她手中的水,恶狠狠地将吸管咬在口中,没几下便把吸管咬得面目全非。
苏怡不明所以,愣愣地挑眉看他。他被看得双颊一热,但还是强撑着说道:“如果所有的粉丝都像你这么半途而废,明星们哪里还能有流量和热度?就比如你和我,你天天发微博说要为我这个偶像服务,可这才服务了几天就换了目标,这要是被我其他的粉丝知道,我是会很丢脸的好不好!”
苏怡目瞪口呆,连灵动的双眸都黯然了几分。钱景也知道自己的这番话毫无道理,可看着她与别人亲近,他的心底就会莫名地烦躁。以前因她的频繁示好而烦躁,现在为她的克制疏离而烦躁。
苏怡尚在沉思,长长的羽睫遮住了眼底的万般情绪。钱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胡搅蛮缠道:“我不管,既然是你先向我表白的,如今说什么也得把戏做足。你这么早就移情别恋,不是显得我的个人魅力不足吗?”
他还在絮絮叨叨,苏怡突然抬起头来,眼底的狡黠一览无余。当初,便是这抹灵动吸引了他。他不可抑制地又呆住了,心底仿佛被猫爪轻轻挠了一把,带着微微的悸动。
她突然逼近他,单手撑住了他身后的墙板。钱景被吓了一跳,第一反应竟是不自觉地转过脸,好让骤然升起的红晕藏进阴影中。
苏怡悄悄地踮起脚,飞快地凑近钱景,在他的脸颊上轻啄了一口,后又迅速退开,如一只狡猾的猫儿般跳到另一处。他只觉得心中“砰”的一声炸开无数烟花,肌肤相碰处仿佛过了万般电流,将心底的那点儿悸动彻底激活。他差点儿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就连手脚都颤抖得不知该如何安放。
他不敢去看苏怡,可下垂眼睛却看到阴影里她即将离开的步伐。他心中忽地一紧,一张俊脸红得几乎滴血。他想也不想地将她拦住,说道:“我是说你可以继续当我的粉丝,可你也……也不能过了尺度。”
苏怡不甚在意地停下脚步,待确定躲在暗处的记者离开了之后,才无可奈何地拍着他的肩膀,道:“钱景,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把你当作偶像,喜欢你吧?”
4.
钱景失魂落魄地回了宾馆,二话不说找来经纪人小赵。小赵自听完他的话,不由得抚额哀叹道:“景哥,原来你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前阵子对苏姐的表现都是演出来的呢。咱们这部戏的热度实在太低,苏姐只能另辟蹊径,通过和这种方式来扩大这部戏的知名度。之前在横店拍摄,游人太多,她只能天天都黏着你。可到了这深山老林子里,就连记者都没有几个,她自然没有必要演戏了。”
“你是说她根本就不是我的粉丝,一点儿都不喜欢我?”钱景的心跌落到谷底,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那当然,”小赵只顾自说自话,一点儿都没注意到他的表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实在是这部戏的关注度太低了。你还记不记得丁堰的那部戏,公司为了捧他,特意安排了一部戏,让苏姐在戏中和他炒CP。”
钱景一个激灵,连忙抬头看向他,问道:“他们居然不是真的?”
“苏姐怎么可能看得上他?!”小赵愤愤不平地说道,“就是丁堰有些不知好歹,苏姐都功成身退了,他还想继续捆绑蹭苏姐的热度,捆绑不成竟然还卖惨博同情。苏姐多好的人啊,却被他弄得黑料缠身,还莫名其妙的多了个‘女魔头’的称号。”
小赵余下的话钱景没有听进耳朵里,他满心想的都是“传言原来是假的”。夜里他辗转反侧,索性将被子踢开,一个人坐在床上发着呆。
其实,他早就认识苏怡,比所有人以为认识的时间都早。他们第一次交集是在一个综艺节目上,彼时,他刚出道不久,只能在流量明星的身后默默地充当着背景板。
而那时的她已小有名气,节目的主持人都围绕着她转悠。等轮到男女互配一起完成一个小游戏时,她的手指在场中绕了一圈,竟然点在了他的身上。
他受宠若惊,欣喜于终于能有一个完整的镜头,因此游戏时格外卖力。比赛的最后,他背着她第一个冲过了终点线,少女欢笑着与他紧紧拥抱,并在他的耳边鼓励道:“新人都是从小透明开始的,但只要肯努力,总有一天会走到台前的,加油。”
少女身上淡淡的香味萦绕在他周围,他然突觉得口干舌燥,一点红晕染上耳垂。他抬头看她,几乎沉溺在她明媚的笑容里。
再后来,他忍不住地去关注她的微博,她的热搜,她的话题,她所有的一切。越关注,他越欢喜,欢喜得就连梦境中都是她灵动的笑容。
可绯闻也随之而来,他接下这部戏时,正是丁堰与她的绯闻闹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深情款款的优质男偶像丁堰依旧深情不悔,可不羁的女明星已在微博中倾诉着对他的爱意。
他有些愤怒,又根本弄不懂心底那翻江倒海的情绪到底是为哪般。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只有装出高冷的模样,企图阻止她的靠近。
可故事的发展永远不会如他所料,在横店见面时,他便有些招架不住,在她璀璨的目光中愣了又愣。后来,她时时刻刻地献殷勤,他不可抑制地心动,却又不断地、暗暗地唾弃自己,这才有了大发雷霆的那一幕。最后,她真的渐渐疏远,他又心烦意乱起来,特别是看到她与周舟有说有笑时,他的心头酸涩不止。
他低头看着微博上的那张有着便当的合影,被当时脸上的表情震住。那温柔中带着宠溺的笑容,不正是自己对她感情的最佳写照吗?他不由自主地轻笑出声,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早就喜欢上了她。
5.
钱景花了一晚上的时间理清自己的思绪,因为怀揣着这份欢喜,他再见到苏怡时便多了几分羞涩。
苏怡自然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只自顾自地帮着周舟对戏。
周舟在苏怡的鼓励下雄赳赳、气昂昂地迈向摄影棚与其他演员搭戏。兴许是得到了她的指点,还是新人的周舟表演尚佳,得到了导演的夸赞。周舟兴奋得连连点头,转过身来努力地朝她挥了挥手。她自然含笑以对,看得钱景立刻黑了脸。
他气得直咬牙,等回头上了戏,立刻毫不客气地气场全开,把与他对戏的周舟死死地压制住。周舟毕竟是个新人,演技还很生涩,哪里经得起他这样施压,不过几个回合,已是NG不断。
导演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剧组工作人员若有似无地抱怨起来,让周舟急出了满身的汗。钱景假装很无奈地摇着头,心底却有种复仇的快感。
他暗暗地瞥向苏怡,没想到她竟换上戏服,将周舟替换了下来。
周舟心有余悸地回到场外,与苏怡擦身而过时,她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钱景的酸气再也挡不住,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周舟的肩膀,恨不能用目光在上面烧出一个洞。苏怡自然接收到了这不怀好意的目光,连忙将周舟藏到身后,狠狠地朝他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