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4月3日9：35，收获小公主一枚，母女平安，往后余生，有你足矣～”配图是一对粉嘟嘟的小脚丫。
在朋友圈写下这段话的时候，刘萍还沉浸在产女的喜悦之中，虽然只有几个老同学、前同事的点赞和祝福，她依然觉得很知足。她大概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后面的生活会是哪般光景。
发完朋友圈，刘萍还是打开了母亲的微信，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母亲她已经升级当姥姥了，可是母亲会怎么回答呢，“我没有外孙女，我连女儿都没有哪儿来的外孙女！”她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母亲冷漠决绝的脸，唉，还是算了吧！
随手点开母亲的朋友圈，刘萍发现里面除了一条横线，竟然什么也没有！自从母亲有了智能手机，学会了微信，她每天要发十几条朋友圈的，以前里面的照片和视频很多的，现在怎么什么都没了呢？
难道……她大概把我从她的生活中删除了吧！也是，像我这样忤逆的女儿，还留着干什么……刘萍眼前又浮现出了那终生难忘的一幕……
“萍萍，我不逼你一定要跟小王在一起，可以试着先了解了解，但是，你和那个姓李的必须分手！”父亲语气十分强硬。母亲站在他身后，期待着女儿能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我不！我就不！”刘萍歇斯底里地吼着，“从小到大，你们什么时候在意过我的想法？什么时候公平地对待过我？结婚是一辈子的事，你们也不问我愿不愿意、喜不喜欢？”
“以前家里条件不好，我理解，可为什么我和哥哥的待遇天差地别？我们都喜欢吃豆腐脑，买回来一份永远是哥哥吃干的，我只能喝一点混着沫子的汤。”
“别的女孩子穿的衣服都是红的花的，我永远穿的是哥哥剩下的黑的蓝的，你们知道我被叫了多少年的假小子？”
“我明明学习比他好，为什么我作文比赛奖励的笔记本要给哥哥？为什么你们愿意花钱把他塞进好高中，而我却要去最烂的高中？”
“还不就是因为我不是男孩子？我真的不明白，你们既然不能公平地对待我，你们明明有哥哥这个儿子就足够了，为什么还要把我生下来？如果早知道我要生活在这样的家庭，我宁愿不要出生！”
“啪！”刘萍的话还没说完，父亲的一记耳光已经狠狠打在了她的脸上。“你翅膀硬了是吧？老子供你吃供你住供你上学还供出罪过了？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和那个姓李的分手，否则就不要再踏进我刘家的大门！”
“萍萍，你可想清楚了，要爸妈，还是要那个姓李的？”母亲用眼神警告着她。
“哈哈哈……”刘萍仰起头笑了几声，然后抬手摸了摸左半边脸，有点麻麻的疼。这些话她在心里憋了很多年，突然说出来，心一下子空了，也有点麻麻的疼。她只听见自己一字一顿地说，“这是我的选择，我想清楚了，从今天开始，我再不会踏进刘家半步！”
“滚！给老子滚！”
……
刘萍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退出了微信，不愿去验证，怕看见那个残酷的事实……
2
“妈，这2000块钱你拿着，萍萍让我给你的，说辛苦你照顾她们娘俩”，产科病房外，李国栋一边给母亲塞钱，一边挤眉弄眼地对母亲说，“瞧这儿媳，多懂事！”
国栋妈正推着说“不用”，一听儿子说这话，立刻任由他给自己塞进了口袋里。哟，这话说的，既然儿媳懂事，我要是不收岂不是显得我这个婆婆不懂事？
其实国栋妈来医院的时候，兜里是揣着给孙子的1000块钱红包的，结果这个不争气的刘萍居然生了个女孩！国栋妈打心眼里不高兴，本来就不待见这个儿媳，偏偏她就是处处不让人满意！
国栋妈抽走了8张，然后勉为其难地把红包放在了孙女的枕边，把儿子叫出了病房。
“国栋啊，妈跟你说个事，你这两天赶紧在县上租个房子吧！”
“租房子干啥？不是回咱家住吗？”
“你听妈给你说”，国栋妈努力地组织语言，“咱们村里那条件你也知道，我一个老婆子自己住还行，刘萍刚生完，我怕她在乡下住不惯。再说孩子以后还要经常打疫苗体检，在县上多方便！”
李国栋想了想，好像也挺在理。自己不在身边，妻女都要拜托母亲照料，还是听她的吧。
刘萍倒是没啥意见，县上也好，村里也好，反正对自己来说一样陌生。婆婆本就不怎么喜欢她，她还是少发表意见，省得说错了啥话惹婆婆不高兴。
她现在什么事都交给老公去办，这里是他老家，自己人生地不熟的，交给他安排就好。而她，只要看着身边的小棉袄，心里就柔软得一塌糊涂，哪还有心思想其他的？
3
李国栋在附近一个老小区租了个两室一厅，交了一年的租金。四楼，也不算高，母亲买菜上下楼比较方便。这里老人多，母亲出去了也有个说话的。
把妻女安顿好，他明天也要回单位上班了。
刘萍正靠在床头上，看着熟睡的女儿，李国栋推门进去，坐在床边，让老婆靠在自己怀里。
“辛苦你了，老婆。”他忍不住吻了吻刘萍的额头。
“说啥傻话呢？你看我们的女儿，圆嘟嘟的多可爱呀！我给她取了个小名，叫元宝好不好？”
“好啊！”李国栋揉了揉妻子的头发，“你爸妈知道了吗？”
刘萍的笑容凝在嘴角，“我没告诉他们，他们恐怕早就把我这个女儿忘了吧！”
“对不起老婆，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爸妈他们也不会这么对你。”李国栋揽着妻子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刘萍又往丈夫怀里蹭了蹭，“不关你的事，这是我的命……”
她还没说完，李国栋就郑重其事地捧起她的脸，“你相信我吗？我一定会让你们娘俩过上好日子的！”
“傻瓜，我要是不信你，干嘛跟你结婚？还跟你来这么远的地方！我知道，你不会辜负我的。”刘萍握紧丈夫的手，又看了看身边躺着的小人儿，“再说了，还有我们小元宝呢！”
国栋妈在厨房里煮粥，听见小两口房里不时传出的低低的笑声，眉头一皱，“生一个小丫头就把你套牢了，唉！傻儿子呀！”
第二天一早，李国栋就回单位了，他留在这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多挣点钱呢！
李国栋在a市上班，小两口去年贷款在那边南郊买了房子，明年下半年就能交房。光月供就要四千多，现在一家老小指着他一个人挣钱，他可不能瞎耽搁功夫。
临走前他叮嘱母亲，“对萍萍好一些”，母亲催他赶紧走，“知道了知道了，还怕你妈吃了她不成！”
丈夫这一走，刘萍才感觉到气氛有点微妙，她还没怎么跟婆婆独处过呢。
“你受累了，妈”，刘萍喝完了婆婆熬的粥，率先打破了沉默，“元宝也挺乖的，你没事多注意休息！”
国栋妈正戴着老花镜看手机，轻声“嗯”了一下，头也没抬。
事实上国栋妈并没有特别辛苦，早上熬个粥，下午煮个面，其他时间基本在自己房间不太出来，当然也很少和刘萍说话。
刘萍本来还担心自己会和婆婆的育儿观念有冲突，现在看来她是多想了，因为国栋妈基本不管孙女的事，哭了闹了也不会问一声，仿佛一切再正常不过。
刘萍苦笑，也好，老话不是说了么，远香近臭，距离产生美。
4
可才过去一周，刘萍就有点吃不消了。
首先是抱孩子。她虽然是顺产，恢复得还不错，但白天晚上抱孩子，腰酸胳膊疼，脖子僵硬，再加上晚上不停地喂奶、换尿不湿，她根本没法好好睡觉，状态差到了极点。然而婆婆并没有帮她分担的意思，从元宝出生以来，她甚至都没有抱过几次！
其次是吃饭的问题，婆婆一天三顿除了粥就是挂面，没有菜更没有肉，每天喂奶能量消耗大，她肚子饿啊！再说也没有营养，孩子吃了母乳怎么会好好长身体呢？
无奈的她决定求助于丈夫，她很委婉的把自己的烦恼告诉了李国栋，希望他能跟婆婆好好沟通一下。
“老婆，我跟妈说过了，她说最近胳膊疼，怕把元宝摔了，所以也没敢抱。吃饭的问题，妈说月子里就要吃这些，老传统了，以后慢慢给你改善哈。辛苦老婆了！”
丈夫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啥呢！
正当她以为要翻篇了的时候，婆婆却说话了：“国栋说你想让我多抱小丫头？”
“不是，妈，你别误会，我就是最近身体不太舒服，想着元宝一定也希望多和奶奶接触接触。”刘萍赶紧解释。
“国栋跟你说了吧，我这胳膊啊老毛病了，还有颈椎、腰椎、膝盖也都有毛病，万一再把那小丫头摔了，那就不好了，你说是吧？”国栋妈揉着膝盖悠悠地说。
刘萍只好点着头说：“是呢！”
“再有，这月子里吃饭是有讲究的，国栋既然让我照顾你，那就得按我们老家的传统来。你说是吧？”国栋妈又揉了揉自己的老腰。
“是，是。”刘萍没什么别的话说。
“不过你放心，出了月子就不一样了，你想吃啥都行”，刘萍正有点期待，却听婆婆说道，“只是我就伺候不了你了，老家地里还有事，我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不过我会隔三差五来看你。”
刘萍没想到婆婆原来只打算照顾她一个月，以后自己要一个人带孩子了？
国栋妈看出了她的疑虑，“语重心长”地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没经历过我们那时候，谁不是一生完孩子就下地？有些人家孩子多，七八个，哪有人管？你瞧不是都健健康康长大了？”
“现在一家就一两个孩子，一个大人全天全职陪着足够啦。你别担心，到时候有啥事你给我打电话，我一会功夫就来了嘛！”
行吧，婆婆都把话说这个份上了，自己还能怎么样呢！
回到房间，打开手机，刘萍却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前同事小周比她早生了几天，也是个闺女。小周每天都在朋友圈里晒照片晒视频，奶奶给买了金镯子，姥姥给送了银项圈，宝宝夜里醒了爸爸哄，妈妈则妆容精致地享用着每天不重样的月子餐……
刘萍从来不是虚荣的女人，但这样巨大的反差还是让她心底泛起了涟漪。她又想起了刚怀孕的时候，那时她还在a市那家私立幼儿园上班。
那里产假是没有工资的，她想着还是等快生的时候再休产假，顺便就辞职了，还能多挣几个月工资。
小周和她一前一后怀孕的，当时其他同事还开玩笑说如果她俩生了一男一女，刚好定个娃娃亲。她俩都笑笑没接话，以小周家的条件，怎么会愿意和她结亲家呢？
小周妊娠反应比较大，每天不是头昏犯困，就是恶心难受，刘萍则什么反应都没有，吃嘛嘛香。
同事们都好奇怎么孕妇和孕妇的区别这么大，一位年长的保育员笑着问刘萍，你妈你婆婆不在身边吧？
刘萍点头，她很少跟同事提起家里的事，她们只知道她娘家在外省，婆家也在挺远的小县城。
“那就对了。据我多年的观察，这身边伺候的人多了啊，孕妇反应就比较大，可能肚子里的宝宝也懂得啥叫恃宠而骄吧！”
“还真是哈，你们瞧瞧小周，每天车接车送，婆婆变着法的给做好吃的，娘家妈也是今天送鸡汤，明天送鱼汤，不把小宝宝宠坏才怪呢！”
“要我说，小周你还上这班干啥啊，好好躺家里养胎吧！”
“我有时也不想上了，我老公说怕我在家待的无聊，上班权当散心了！”
同事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刘萍尴尬地笑了笑，借着接水走开了。
唉，几个女人能像小周一样呢？娘家有钱，婆家也是家大业大，大家生下来命就不太一样的。刘萍这么安慰自己。
4
其实也不是安慰，刘萍挺信命的。以前她觉得自己只要努力学习，考上好大学，就有可能摆脱父母给她带来的那些伤害，改变自己的命运。
可是成绩再好，她还是被送进了老家最烂的高中，只因为那里能为她免除学费！
刘萍尽了最大努力，但那所高中的师资力量、学习环境确实太差了，最终她只考上了a市的一所大专，学的幼师专业。
也是在那所大专学校，她认识了李国栋。
他对她关怀备至，送早餐、提水壶，陪夜跑，一点一点打开了她的心防。
刘萍以前从没有考虑过谈恋爱的事，可遇见李国栋之后，那种被捧在手心里呵护的感觉让她无法拒绝。没有人这样对她，从来没有。
她知道他家里也不宽裕，父亲早逝，母亲含辛茹苦把他养大。他很努力，除了上课，剩下的时间都在干兼职，发传单、超市促销、当家教。
但他很乐观，他总说：“萍萍，我将来一定赚好多钱，到时候我们多生几个宝宝吧！”
刘萍笑他傻，她其实并不想多生，一个就够了，把一个养好就足够了！人心都是偏的，她害怕自己也像父母一样，给孩子留下一辈子的心灵创伤……
两人毕业后，留在a市就业。刘萍去了一家私立幼儿园。李国栋是学机电的，毕业后进了一家工厂，工资待遇都不错。他踏实肯干，没过多久就当了班长。
刘萍还是担心父母不同意，于是先斩后奏，偷偷地领了结婚证，本来想等过年的时候把李国栋带回去，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想来父母也会成全她的吧。
国庆节期间，爸妈让她回一趟家，她没想到爸妈已经给她找好了对象。
“你明天去和小王见个面，我都跟人家说好了”，母亲一边叠衣服，一边说，“那是你哥单位的，听说他家挺不错的。这次你哥升职，也多亏了他帮忙！”
“不去，我有对象了。你让他另找吧！”刘萍没好气的说。
爸妈问完李国栋的情况，就让她分手，说什么也没用。刘萍不知道爸妈是嫌弃他的家境、学历还是工作，又或者三者都有。
童年已经受够了父母的区别待遇，婚姻大事刘萍一定要自己作主，她不想牺牲自己的幸福，去为哥哥的前程铺路。
她和家里彻底闹掰了，从此李国栋成了她最大的依靠，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但她别无选择。
她想着等有一天日子过好了，她还是会回去的，也让爸妈看看她当初的选择并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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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宝刚满月，婆婆就收拾东西回村里了，甚至都等不及给元宝打完第一次疫苗。
“有事你给我打电话啊。”婆婆临走前只说了这一句。
刘萍想起前几天小周家宝宝过满月发的照片，肉嘟嘟的小宝宝穿的像小公主一样，礼物和毛爷爷围了一圈，宾客们举杯祝福，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看着怀里甜睡的元宝，刘萍心头涌上一丝愧疚：我的宝贝，你会不会后悔做妈妈的孩子呢？
正在这时，丈夫发视频过来。
“好快啊，元宝都满月啦！瞧这个小懒虫，还没睡醒呢？”李国栋显得很高兴。
你看不见，当然觉得时间过的快，我可是度日如年呢！刘萍想吐槽，最终没有说出口，“妈回村里了。”
“妈跟我说了，她放心不下家里，回去看看也好。你有事就给她打电话，她心里也肯定惦记你们的。”
“老公，你觉得我会是个好妈妈吗？”刘萍突然有点伤感。
“当然是啊，你是天下最伟大的妈妈！”李国栋安慰着妻子，“告诉你个好消息，领导给我涨工资啦，我给元宝在网上买了些玩具，还买了一个推车，天气好的时候你们娘俩出去转转哈！”
漫长岁月里，有个温暖的人牵挂你，虽然日子苦点，但还是有奔头的。刘萍安心了许多。
可带元宝打疫苗的一天还是让刘萍身心俱疲。陌生的城市，她抱着孩子第一次来社区医院，人特别多，坐的地方也没有了。填表、体检、打针、观察，听上去简单，却足足用了一上午的时间。
回到出租屋时，刘萍累得胳膊快断了。她突然间很想哭，以后难道要过这样的生活？
她把孩子哄睡着，蹑手蹑脚地走到屋外，拿起电话打给婆婆，打了三次，也没有人接。
下午终于打通了，那边传来很嗨的广场舞音乐，“说吧，怎么了？”婆婆语气淡淡的。
“妈，你那边……”
“邻居家结婚，你不用管，有啥事说吧！”婆婆显然有点不耐烦。
刘萍鼓足了勇气，“妈，你这两天能来帮帮我吗，元宝最近很爱哭闹，我一个人应付不来。”
“小孩子哭闹很正常的，她安安静静的才不对劲呢，我这边还有点事，过几天再去看你。”电话那边有人喊她“快来”，婆婆急匆匆地挂了电话。
刘萍握着手机愣了一会，然后进厨房给自己下了碗面。
6
元宝最近不知怎么了，动不动就哭，吃奶抱着都不管用，刘萍决定带她去医院看看。
检查了一大堆，没什么问题，医生也说不上来怎么回事，只说小孩子比较敏感，让多观察。
终于放下心来的刘萍抱着元宝累瘫在医院的休息区，这时她突然发现一个诡异的现象。
妇科有两个门诊，外面一个是看病的，患者除了检查妇科病的，还有很大一部分是想生孩子却条件受限的。
里面的那个门一直关着，突然一个护士打开门探出头喊了一声“做人流的，垫好卫生巾按顺序进来！”于是五六个年轻女孩子陆续走了进去，只留下门口几个玩手机的男家属。
妇科的旁边是产科，门口徘徊着很多大肚子的妇女。
刘萍突然生出很多感慨，不知道这是不是也算一种轮回，一边求而不得，一边弃之敝屐。同样是生命，生来就是不一样的。
看着男家属们风轻云淡地玩着手机，刘萍很想爆粗口，什么为母则刚，呸，全他妈扯淡，女子从生下来就是弱者，为人母后更是弱者中的弱者，谁也不能例外，白娘子、三圣母，这不是最好的例子吗？本来是王者，一朝为母，就变成了弱鸡，谁都可以在她头上拉粑粑！
怀孕生子的这几年，对女人来说是历劫，需要爱她的人替她护法，陪她渡过最脆弱的阶段，那她才可能涅槃重生，才能“刚”起来，否则只会万劫不复！
刘萍的思绪被元宝的哭声打断了，她赶紧抱着孩子打车回家。
没想到在楼下遇见了一只小狗，刘萍被吓得不轻，抱着元宝一动也不敢动，幸好主人跟过来带走了小狗。
刘萍对狗的恐惧是不分大小的，这种阴影也来自童年。
她大概四五岁的时候吧，一个晴朗的晚上，月光惨白，她睡醒了没有立刻爬起来，躺着听母亲和隔壁婶婶说话。
“哎，他姨，听说那个新闻没？”
“啥啊？”
“说是有个女人生了个丫头，她家里已经有五个丫头了，本来想生儿子的。这个实在不能要了，就送给了一个老汉，老汉说他是福利院的。女人不太放心，偷偷跟着老汉想看看孩子最终落脚到了哪里，你猜怎么着？”
“你快说啊，我哪猜的着！”
“到地方一看，哪是什么福利院！那老汉养了四五只大狼狗，他到处找计划生育不要的小娃，大多数都是女娃娃，抱回去全都喂狗了！”
“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人！该枪毙！”
“后来这个女人报警了，听说枪毙了。”
刘萍不知道这是新闻还是传闻，但她信了。那天半夜她就发高烧了，满嘴说胡话，等她好了就再也不敢靠近狗了。
她看着怀里的元宝，有些庆幸地说：“宝贝，咱们都是狗嘴里幸存下来的人啊！”
7
国栋妈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天了。
刘萍趁元宝睡着了，赶紧去厨房给自己做点吃的。正在切菜却听见了元宝的哭声，刘萍惊慌得一下子切到手指，顿时鲜血直流，她来不及清理赶紧跑去看孩子。
原来是拉臭臭了，正要给孩子换尿不湿，国栋妈就进门了。
“呦，这是怎么了？你是怎么看孩子的？怎么还流血了？”
“那是我的血。”刘萍看婆婆一点帮忙的意思也没有，语气也冷冷的。
她给孩子换了新的尿不湿、换了衣服，又抱着孩子简单清理了自己的伤口贴了创可贴，继续哄孩子睡觉。
国栋妈全程坐在沙发上看着，过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地说，“我生国栋那会，要下地干活，要洗衣服，还要给一家老小做饭，也没见像你这样慌张啊！你啊，还是太年轻，需要多历练！”
刘萍把孩子放回屋里，轻轻掩上门，“妈，你一进门就数落我，没有问我吃饭没，没有帮我抱一下孩子，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奢求你能对我多好。可是元宝是你的亲孙女，自打她出生以来，你不管不问，我们就这么惹你讨厌吗？”
“我好心好意买了菜给你送来，你对婆婆就是这态度？”国栋妈一点也不示弱，“我倒是小瞧你了，在国栋面前装的乖巧懂事的……”
“国栋现在不在，咱都别戴着面具了，你把话说清楚，我和元宝哪里得罪你了，你就那么看不上我们？”刘萍决定问个明白。
“你想知道是吧？好，我就告诉你！”国栋妈放下翘起的二郎腿，“我没有看不上你，我就这一个儿子，他高兴娶谁我都没意见，可是你太过分，结婚的时候没有嫁妆也不说了，连一个娘家人都没有，你知道左邻右舍背后都怎么嚼舌根吗？”
“我守寡这么多年，拉扯国栋有多不容易你知道吗？我辛辛苦苦给他操办婚事，结果让你给搞砸了，他们都说丈人家看不上国栋，连婚礼都不愿意来！”
“无论我怎么解释，都是越描越黑，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娶！”国栋妈情绪有些激动，声音连续高了几个分贝。
“所以你不愿意让我回村里？”
“你回去干什么？怕他们没有话题吗？再说了生个丫头有什么脸回去？他们还不笑话死我！老李家人丁不旺，不生个儿子怎么传递香火？”
刘萍把受伤的手指攥的生疼，“如果生了儿子，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如果你给我生了大孙子，你啥都不用管，孩子我来带，你想干啥就干啥，我绝不阻拦！”国栋妈说得眉飞色舞，仿佛孙子已经在刘萍肚子里了。
可刘萍只觉得万分悲凉，“你走吧，我累了。”
国栋妈嘟囔着：“走就走，以后没啥特别重要的事别老给我打电话！”临出门看到几个没开箱的玩具，又没好气的说，“还有啊，你现在又不上班，花的是我们国栋挣的辛苦钱，不要大手大脚的！”
刘萍无力辩驳，虽然怀孕产检、孩子尿布都花的她自己的积蓄，虽然这些玩具都是李国栋买的，虽然她平时吃的除了婆婆带来的土豆萝卜，基本都是方便面……但是，不重要了。
她躺在元宝的身边，任眼泪肆无忌惮地流，原来，还是有那么多人想把我们丢去喂狗呢！
8
日子还是要过的，哪怕是凑合，可老天偏偏不让人好过。
元宝两个多月的时候，刘萍突然把腰给扭了，使不上劲，一动就钻心的疼。偏巧这时候例假来了，腹背受敌的她脆弱到了极点。
她不想给婆婆打电话，只好求助丈夫。
“老婆，我这里暂时走不开啊，我打电话让妈过去帮你吧！”
“算了吧，她来了也不抱孩子。”刘萍最终拦住了丈夫，她宁愿自己一个人，也不要婆婆来刺激她。
刘萍没法去医院，只好在网上咨询医生怎样好的块些，回答都是多卧床多休息。
那些天是刘萍一生中最无助的日子，腰上使不上劲，起床躺下翻身都费劲，更别提抱孩子。
元宝不停地哭，憋得小脸通红。刘萍躺在她身边，默默流泪。
白天还好，到了晚上，元宝哭得更厉害，吃奶也不顶用。
刘萍突然产生一种烦躁和厌恶，冲着元宝吼道：“别哭了！你打底要我怎样！！”
那种歇斯底里的迁怒把刘萍自己都吓了一跳。她赶紧拍着元宝轻声安慰：“元宝不怕啊，妈妈不是故意的……”
身体的痛苦、孩子的哭闹让她的身心疲惫到了极点，她无助、彷徨、怀疑人生……她极需要精神上的抚慰……
可是她不能打电话给丈夫，他只会说“我回不来，辛苦了老婆……”她也不能打给婆婆，她如果看见此情此景，不但不会伸出援手，指不定会说什么难听的话呢！
刘萍想到了母亲，自从她生完元宝，她越来越想念母亲，虽然她偏心哥哥，可到底也是她拉扯大了自己啊！
“喂，谁啊？怎么不说话？”听着母亲熟悉的声音，刘萍竟有点紧张。
等她想开口的时候，却听见了父亲的声音，“都说了陌生号码不要接，不是刚还急着去看大孙子嘛，赶紧走吧，磨磨唧唧的！”
听到“大孙子”这三个字，刘萍的心从云端狠狠跌到了谷底，她苦笑着扇了自己一巴掌，别再犯贱了好吗？
她以为过了这么久，母亲也许会像她一样惦记自己的孩子，毕竟她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可是她没想到，他们的眼里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儿子、孙子……
刘萍更没想到的是，她此时已成了小区物业群里的名人。
“@三号楼四楼西户业主，能不能管管孩子，别让她哭了行吗？”
“房子租出去了。”
刘萍刚想道个歉，向大家解释解释，后面的信息却像两只大手扼住了她的咽喉。
“什么人呐，孩子哭成那样也不管！”
“就是，我大孙子睡的正香，被她一闹，也开始哭，好几天没睡过好觉了！”
“真是没素质，我家孩子明天还上学呢，晚上吵成这样怎么睡！”
“我爸妈神经衰弱，这小孩哭得他们都失眠好几天了！”
“物业呢，你们管管行不行？”
“大家明天还上班呢，这样晚上怎么休息的好？”
“房东呢，要不让她搬走吧！”
“不行，人家交了一年租金呢，我要是提前赶走她们要赔违约金的！”
“烦死了！！这家长怎么这样啊！”
……
刘萍是通过小区布告栏的二维码进入这个群的，本来想着方便提前知道停水停电的消息，却不想被群起攻之……
这间出租屋仿佛一瞬间变成了透明的，无数张愤怒的脸围在外面，举着拳头，喷着口水：赶出去！把她们赶出去！
刘萍挣扎着爬起来，把元宝放到推车上，一手撑着腰，一手推推车。孩子哭累了总算睡着了。
她打电话给老公，“明天赶紧回来，咱们要搬家”。
李国栋睡眼惺忪，“老婆，你别任性，厂子最近特别忙，忙完这一阵，我请几天回去好好陪陪你啊。”
“元宝总哭，吵到邻居们了，这里真的待不了了。”
“搬家也不解决问题啊，等我回去了咱们带孩子去检查一下。”
刘萍沉默了几秒，然后提了一个问题，“李国栋，我问你，我们有了元宝，你还想要个儿子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儿女双全当然最好啦！最近辛苦老婆了！我今天太累了，我先睡了啊。”李国栋耷拉着眼皮，挂了电话。
刘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着手机骂道：“你累，你知道我有多累吗？你知道我有每天只睡几个小时吗？你知道我多久没洗澡了吗？你还想儿女双全？哈哈，等你有了儿子，我的元宝又将置于何地？哈哈，原来你和他们一样……”刘萍跌坐在地上泣不成声，沮丧、无助爬满了心头……
哭喊声吵醒了本就没睡踏实的元宝，她又开始哭。
“你也听见了是不是？元宝，我的元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的命运，才这么爱哭？”刘萍大笑起来，仿佛突然参悟了什么一样。
天总算亮了，又一夜无眠。
门缝里不知谁塞进来一张纸条：
请你稍微讲些社会公德，你不上班不休息可以，能不能别影响大家？请你管好孩子，也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如果再继续这样大喊大闹，我们只能报警了！请自重！
呵呵，报吧！我给你们机会。刘萍看着纸条，憔悴的脸上浮现出惨白的笑容。
她把前些天给自己买的安眠药磨成粉，喂给元宝喝了，还拍照发了朋友圈。
然后平静地走进浴室洗了澡，换上自己最喜欢的一条裙子。
等她出来，元宝已经沉沉的睡着了。她把手指放在元宝的鼻下探了探，这是每天晚上她无数次重复的动作……
“睡着了就不疼了。元宝不怕，妈妈永远陪着你……”刘萍一边说着，一边用厚毯子把元宝包起来。
她忍着腰痛打开窗子，抱着元宝爬上窗台，背对着窗外坐了一会。世界终于安静了，她看着怀中的元宝，觉得一切都很美好。
刘萍打开手机通讯录，看了看排在A字部分的几个名字：老公、妈、婆婆，再打开微信，没有新消息，她对自己说：还等什么呢？
她亲了亲元宝的额头，元宝，这里不属于我们，妈妈这就带你回去！
刘萍扔掉手机，平静地闭上眼睛，背朝后一仰……
两小时后，警方在刘萍手机里找到了那条设置了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抑郁症，我很清醒。我最后悔的是小时候没有被扔去喂狗，这样，就不会有那么多无解的痛苦了。
谁也不怪，谁也不怨，是我自己迷了路，走错了地方。
只是，我最爱的小元宝，原谅妈妈，没有经过你同意就把你带到了这个糟糕的世界。妈妈不知道有没有下辈子，如果有，我希望你忘掉这段不愉快的旅程，变成一朵云、一湾水、一阵风，什么都好，不要做人，尤其是女人。
蝼蚁尚且偷生，可是我多希望，这世界，我们从未来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