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晚上,持盈见到了萧执的几位义兄弟。
一共有三人,穿着文士衫,见面便先拱手的是刘粮,长脸又肤色偏黑的是谢安,还有李大胆,嗓门洪亮,一个人能吃三个人的饭。
太大了我坚持不住了
持盈在厨房里,隔着墙能听见李大胆的声音,“我说三哥,她可够漂亮的。(推荐:肥水不流外田第5部分阅读,全文无删减)当奴婢屈才,依我大胆看,当个嫂子倒也使得。”
她默默咬住下唇,将菜下锅,假装没有听见。
刘粮如今在度凤城的衙门里当着差,声音压低了些,“最近上头有风声,查问皇帝即位后流放到此地的犯官家属。”
他是个心思细的人,有些心思在肚子里已经滚了好几滚,“我想,快要变天了。”
萧执饮了一口烈酒。
谢安说:“管天怎么变,咱们只做咱们的营生。”他是一个猎户,有些拳脚力气,官府征收赋税时,只需上交些兽皮。
他两道眉毛蹙起,大拇指伸出向外指了指,“三弟不妨对她好些,若是觉得合适便娶了。若是有一天她家得以平反,对你是个助力。”
持盈适时端菜进来,刘粮同谢安对视一眼,各自收声。李大胆不管那些,从盘子上抓个蹄髈,“这蹄髈不错,你们若不吃,我就自个儿包圆了——”
持盈微微一笑,回头便把锅里剩下的盛了送上来。
刘粮的话应在了秋日。
持盈在房里看书,院门被人拍得山响,李大胆的声音清晰入耳:“哥哥开门!”
她跑出去,从门缝里看见刘粮、谢安和李大胆三人。她开了门,刘粮问:“三弟可在家?”
持盈摇头。
李大胆摸头笑笑,“那我们便进去等罢。”
几人进了屋,持盈便去泡茶。刘粮的目光在屋内转了转,最后定在了持盈看的书上。坊间最时兴的传奇话本,该是萧执替她买来的。
约等了半个时辰,萧执终于回来了。男人们聚在屋里说着话,持盈自己避到院里。
秋风肃杀,带了凉意,刮在她的身上。
刘粮他们走后,萧执也来到了院里。
比起春日来,院里多了一个秋千。持盈坐在秋千上,发髻抵在粗砺的绳索上。萧执从后面握紧了绳子,问她:“在想什么?”
持盈冲他温柔一笑,指了指他的肚子。
萧执说:“我不饿。”
他的脸上无甚表情,眸光也淡淡的,却问持盈:“你想回京城吗?”
持盈没有动作,眼神有些迷惘,似乎并不明白为何萧执会有此一问。萧执薄唇轻启,“五天前,皇帝被废了。”
持盈松手,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
萧执说:“他本是宗室之子,在位期间倒行逆施,贬黜大臣、任用小人,由太后出面,联合大司马将其废黜。”
萧执继续,“今日刘粮他们来,便是来告诉我这件事。但其实,三日前我就知道了。”
持盈静静看着面前的男人,忽然觉得他陌生无比。
萧执伸手覆住她的眼睛,“小哑巴,别这样看我。”他的声音邈远得像是从天际传来,“你的叔父会得到平反,我会找人治好你的哑疾。而你,要跟我一起回去。”
她在他手下剧烈一颤。(推荐:合家欢全文阅读 苏晴)
她好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萧执姓萧……而萧也是国姓。
5
当某件事注定要发生的时候,没有什么能抵挡它的进行。
持盈从前觉得萧执身上那些说不清楚的事情,忽然全部可以解释得通了。
比如说,萧执似乎没有一份糊口的职业,却日日出去,并且他似乎从不缺钱。再比如说,萧执生长在闭塞的度凤城内,但他的武功文学却并非凡品。
他并非池中之物,大楚的世宗原先并不是太子,浦王才是,后来被废,改封了浦王世袭爵位,而世宗双胞兄弟忠勇王又下落不明,皇位才安稳落到世宗手里。
世宗将皇位传至先皇,可惜的是,先皇多年无子,只能立浦王幼子为嗣,将皇位又还给了废太子一脉。
忠勇王下落不明,那是对外的说法。宗正寺的簿册上却记得清楚,他娶妻纪氏,于边陲小城里隐世而居。
朝廷暗卫年年都要来度凤城走那么几趟,查看忠勇王一脉的情况,这是世宗时就立下的规矩。
先帝经过一番考量,立了浦王幼子为嗣。没料到的是,当太子时战战兢兢的人,称帝后居然就变了脸。暴戾而昏庸。可天下是萧家的天下,这个实在不行,便拉下马,再找一个顶上去。
顶上的人就是萧执,忠勇王的嫡孙。身份尊贵,根基不稳,扶他上位便是奇货可居。
老狐狸们能想到的事情,萧执也想到了。
临去京城的前一晚,萧执和兄弟们喝了许多酒。有人的酒醉写在脸上,像李大胆,一张圆脸变得通红;有人的酒醉刻在了眼里,比如说萧执。
他走路的姿势丝毫不乱,可是过于炽热似要吞人的眼神说明一切。
众人散去之后,在灯火通明的室内,持盈递给了萧执一块手帕,边角绣了金色的游鱼,里头沉甸甸的,裹了碎银子。
不多不少,正好五两。
是李婆子当初将她抵给萧执的价钱。
萧执将手帕连同碎银子掷在地上,酒意顿减,眸光里多了凉意落在持盈身上。
这些碎银显然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想起了自己几位义兄弟,或许是透过他们……
他盯着她,“你有什么要说的?”
写,就是持盈的说。
持盈捡起笔来,在纸上潦草写下几句递给他。
萧执看罢便将纸团了扔到一边。
纸上说,这些银子是她卖绣品换来的钱。萧执曾经说过,若她有一天能将银子还给他,便可放自己走。
萧执毫不客气地攥住她手腕,一字一顿,“李持盈,现在将银子还给我,太晚了——”
他不要那五两银子,因为他早就不准备放她走。
持盈的眼泪落了下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哭了,在男人的力气下,女人的挣扎显得是那样渺小。她有好多话想要告诉他,奈何右手被紧紧抓住,只能拼命摇头表示自己的抗拒。
萧执最终还是松了手。他摔门而去,在院里席地而坐。
房内的持盈终于失声痛哭。
她从未想过萧执会是皇朝宗室,更想不到他有朝一日要去承继大统。她很努力地绣着帕子,还替别人绣过嫁衣。
她不是想离开,而是想堂堂正正地待在萧执身边。她不想做被买来的奴婢,想要和他站在更平等的位置。
和他回了京城,她是什么呢?
她是王孙落魄时相遇的孤女,是一个不能说话的小哑巴。持盈缓缓蹲下身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仿佛这样的姿势就能让她好受一些。
新帝登基,改元靖安,同日立后。
他的皇后是大司马翟向之女翟季姜,生得像她父亲些,不算貌美,却仪态端庄。持盈从前在宴上远远地同她打过照面,叔父的品轶并不算高,所以两人也没什么交集。
她坐在上首,底下是跪伏在地的持盈。
翟季姜说:“不必跪着,起来罢。”
持盈不敢起,摇了摇头。
翟季姜轻声笑一笑,“你啊,总是这么规矩。”
她说起持盈叔父来,“陛下已为你叔父平反,你且放心。陛下初登大宝,正是百废待兴之时,于后宫之事难免顾料不上。忙过这阵来,我便为你请封。”
持盈恭恭敬敬地叩首。
她跪得太久,膝盖处几乎失去知觉。回了自己的宫殿之后,婢女绿翘替她揉着膝上淤血。她原籍也是度凤城,上京的时候,萧执将她买下。
绿翘同持盈谈起李大胆等人。听家里人说,陛下在民间的几位义兄弟都去从了军。
持盈听后便让绿翘下去了。
她赤着脚,将所有的烛火扑灭,只有一颗明珠闪着柔光。这样微亮的光线,会让持盈想起度凤城永安巷的那座宅子。
夜里萧执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