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下午六点半，三三终于解决了那个耽误项目进度好久的难题，头昏眼花地长舒一口气，关机下班。
“希望大家能有忧患意识，要有紧张感，要珍惜自己的工作，不要天天浑浑噩噩地混日子。”
“尤其是一些负责人，更要做好表率。”
“别的同事都在加班加点甚至熬夜，看看自己散漫的态度，这个负责人还想不想干了。”
三三刚背起包，甚至没来得及离开工位，手机就嗡嗡嗡连震了三下。
老板在工作群里发飙了。
要是只有前两条，或许能当成是“日常鼓励”，但加上第三条，三三环顾了下四周满满当当的工位，很确定这个负责人就是自己。
想不到自己这个统共管俩人的负责人，能重要到让老板连发三条消息。
解决问题是应该的，不加班是不行的。
三三一阵胸闷，脑海大爆炸一般闪出无数碎片：那些仅领导可见的朋友圈，那些写着“好的”实际意思却是“妈的”的群回复，那些假装忙碌却真实颓废的脸……
碎片纷纷消散，化为一团黑雾，将三三围得密不透风，她感觉自己快窒息了。
坐回座位，重启电脑，打开那封存在草稿箱很久了的辞职信，点击发送。
2
天阴沉得厉害，大团大团的云灰蒙蒙罩在头上，很快下起了雨。
高峰期撞上坏天气，路上堵成一团，打车软件上的等待时间越跳越长，三三躲在路边咖啡厅门口的大型遮阳伞下，望着雨幕出了神。
也是这么一个大雨天，奶奶猝然走了，三三连最后一面都没赶上见，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三三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父母，还生过一场大病，是奶奶夜以继日精心照料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又含辛茹苦地养大。
所以三三很懂事，从来不让奶奶多操心，按部就班的考试、升学、毕业，义无反顾杀入成人的世界，要挣很多钱带奶奶吃喝玩乐安享晚年。
然而没等三三挣到钱，奶奶就走了。拿到第一个月工资的那天，三三哭了很久，因为支撑她咬牙应对人生的最后一个理由也不在了。
一年来，三三不断用人生还有无限可能来自我鼓励，努力挣扎，然而今天她到底还是撑不住了，感觉人生根本毫无意义。
奶奶，我现在很难过，过得一点都不开心，你在的时候怕你担心没告诉过你，现在说给谁听呢……三三抬头看向天空，期待那重重阴云的更高处，真能有个熟悉的声音给她回应。
一个老人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把出神的三三拉回现实：“丫头，能不能帮我个忙？”
“帮我抓个娃娃吧，我想送给我孙女。”见三三回头，老人自顾自开了口。
三三吸吸鼻子，强行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暗自揣测着老人的意图。
老人指指旁边超市门口的娃娃机，冲三三笑。
三三迅速打量了老人一眼，发髻整齐、衣着得体，神情稍有点憔悴但坦荡自然，应该不是什么碰瓷儿的。
况且，前一秒还在想念奶奶的孙女，实在拒绝不了另一个惦记孙女的老人。
娃娃机就是商场里那种常见的式样，机身显眼处贴着一个二维码，下面写着扫码领币四个大字。
在老人满是期待的目光注视中，三三拿出手机扫了二维码，下载了个时光App领取游戏币。
三三从来没在娃娃机里抓到过娃娃，没什么信心地投币，调整方向，按下按钮，一个蛋型公仔缓缓被勾了起来。
抓到了！略惊喜地从娃娃机底部掏出公仔，三三回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环顾四周，老人不见踪影，一个若隐若现的声音轻飘到耳边：“娃娃送你啦，大好的年华你要是用不上，就送老太婆好了……”
三三有些恍惚，如果没有手里的蛋型公仔，她甚至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短暂的梦，醒过来雨还没停。
3
隔天下午，三三被一声清晰的手机提示音吵醒，时光App提醒：时光协议即日生效，将按一天一年规则扣除宿主生命时长用于……
三三迷迷糊糊地瞅了一眼屏幕，删除消息将手机丢到一边。
拉开厚重的窗帘，爆裂的阳光唰地打到脸上，刺得眼睛生疼，三三抬手挡住脸，用力眨了眨眼彻底清醒过来。
叮！时光App又发来一条消息提醒，三三点进消息查看详情。
今日进度：神兽修复百分之一，消耗宿主时光能量一年，宿主年龄增至27岁。
什么鬼？三三退出App准备删除这个垃圾软件。
然而，接下来的半小时，无论三三怎么操作，都没办法将时光App从手机上删除。
第N次重启手机，屏幕点亮，时光App再一次出现在眼前。
“按一天一年规则扣除宿主生命时长”三三重新细看了一遍刚才收到的消息，目光锁定到这一行字上。
大好的年华你要是用不上，就送老太婆好了……
一天一年扣除宿主生命时长……
假如这诡异的两件事都是真的，以一天一年的加速度迅速过完一生，自己应该也就还能活俩月。
三三靠在沙发上，抱着昨天抓到的蛋型公仔胡思乱想。
反正这么孤零零活着也没什么意思，真能把时间转移给有用的人，也挺好的，就当做慈善了。
三三瞅了瞅手机上卸不掉的时光App，大方地决定随他去吧。
……
辞职后，闲下来的三三过得格外随意：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其他时候无所事事，没有很高兴也没有不高兴。
不知不觉十天过去，时光App最新的推送消息上，三三的实际年龄已标注为36岁。
36岁跟26岁有什么区别么？三三扔完垃圾等在电梯门口，没来由思考起这个问题。
叮！电梯门打开，一个小男孩急匆匆从电梯里冲出来，直直撞上了三三的腰。紧跟在孩子身后出现的妇女忙跟三三道歉：“大姐你没事吧，实在对不住孩子太淘了……”
三三被这声大姐叫得浑身发毛，根本没听清孩子妈妈之后说的话，逃一般闪进电梯关了门。
大姐……三三回想着这俩字，心一颤一颤越跳越快。
很快三三找到了更加确凿的证据，卫生间镜子里的脸，明显比十天前苍老了许多！
虽说不至于满脸皱纹，但明显暗淡的皮肤，明显松弛的脸部肌肉，更加明显下垂的眼角……
一切竟然都是真的？！
三三非常吃力地接受了一下现实，意识到，她之前之所以能那么轻易地决定随它去吧，是因为她其实根本不信什么“一天一年”。
如今察觉这一切很可能是真的，三三慌了……
老真的比死更可怕。
4
啪！一声脆响，打断了三三的慌张。
三三从卫生间出来，看到一只白色像猫的不明生物蹲在客厅的桌子上，正歪头瞅碎了一地的玻璃杯。
白毛球看到三三，讨好似地甩了甩蓬松的长尾巴发出一长串咕咕咕，蓝琥珀一般的圆眼里写满了无辜。
三三诧异地望着这团背后长了一对小翅膀的长毛小怪物，大脑飞速运转，将一系列信息串联在一起。
“大好的年华你要用不上，就送老太婆好了”……“按一天一年规则扣除宿主生命时长”……“神兽修复百分之一，消耗宿主时光能量一年”……“宿主年龄增至36岁”……
加上沙发角落莫名消失的那个蛋型公仔，难道自己大好的青春年华，被用去孵了个蛋？！三三被自己这个猜测惊呆了。
手机提示音响起，时光App适时发来消息证实了三三的猜测：神兽修复百分之十，已苏醒。
百分之十！所以眼前这团东西还需要九十年时光才能完全修复，而现在自己已经三十六岁了。也就是说，自己很快就会被……耗死。
白毛球不知什么时候落到了三三的脚边，像个普通小猫咪一样用脑袋蹭三三的腿。
三三跳着脚连连后退到门口，惊恐的神情像是碰到了鬼。
白毛球扑了个空，圆鼓隆咚的小爪子啪嗒拍在地板上，小翅膀耷拉到一边分外无辜。
三三看着地上这团毫无杀伤力的小怪物，稳了稳心神，壮着胆子开口：“你你你，你别跟我装无辜，你就是个吸血、吸命鬼！”
见小怪物歪头看着自己，并没有什么攻击的意思，三三开始尝试讲道理：“你你快把我的青春还回来！然后、然后哪来的回哪去……”
白毛球静静地看了三三半天，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摇摇晃晃走到那个碎玻璃杯旁，小心翼翼舔起了水，它渴了。
三三试探着走近，颤颤巍巍伸出手，用两个手指头拎猫似的拎起毛球的脖子，毛球非常顺从的耷拉着四条小腿儿，任由三三拎。
“家里没水了，我带你去喝水。”三三心虚地解释，揣着毛球下了楼。
楼下小花园东南角有个小水池，三三把毛球揣在怀里左看看右看看，确认四下无人，把毛球放在水池边上，“喝吧，这是活水，里边还有鱼哦。”
不确定小怪物能不能听懂自己的话，三三刻意放软了语气，哄小孩儿一样向它传达自己的意思。
白毛球长得像猫，习性也像猫，瞬间被水池里游动的小鱼吸引，眼珠一错不错，身子探出去，感觉随时要跳下去。
三三缩在后面，慢慢慢慢地往后退，企图偷偷溜走。
下来的时候她就打算好了，要把这个小怪物扔掉。虽然扔了也不一定就能阻止它继续消耗自己的生命，但得知真相的瞬间，三三就条件反射地要远离这个“吸命鬼”。
既然时光App把自己称为“宿主”，所以可能真的离得远就吸不了了，不然干啥非把小怪物放自己身边，三三很有逻辑的自我说服，转身要跑。
下一秒，白毛球啪嗒啪嗒忽闪着小翅膀儿，在三三的头顶，飞圈圈。
三三做贼一样慌张看看四周，一把把头顶上的小怪物攥住，揣回怀里生怕被人看见。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回到家，三三翻箱倒柜找到了一个毛线团。既然它这么像猫，这样应该能行吧。三三打开阳台窗户，朝跟在自己屁股后头打转的小怪物眨眨眼，晃晃手里的毛线团，嗖的一下丢了出去。
小怪物果然跟预想中一样也嗖的一下跟着飞了出去，三三心中一喜，迅速锁上了窗户。
反正小怪物会飞，应该摔不死，三三边放窗帘边琢磨，既然会渴肯定也会饿，饿了它自己就走了。
然而三三还是太天真，低估了所谓神兽的实力。
窗帘还没完全落下，小怪兽已经回来了，它用两只前爪抱着毛线团，小翅膀急速扑闪着，在跟三三视线平齐的高度上悬停。
三三目瞪口呆地扯扯嘴角，打算昧着良心装没看见，然后眼睁睁看着小怪物穿过玻璃飞到自己眼前，发出一长串咕咕咕，好像玩得还挺开心。
5
三三彻底清醒了。
眼前这个看似软萌无害的小怪物根本就不需要同情，真正需要同情的是“一天一年”被消耗的自己。
还担心它摔死？三三对自己这个幼稚的想法感到可笑。
现在的情况，摆明了不是它死就是自己亡。
怎么办？把它扔水池里淹死？还是把它挖个坑埋了？三三冲飞在眼前的小怪物生硬地笑笑，心里盘算着怎么彻底摆脱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