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戏

2019-09-13 14:47:00

爱情

谢麝望着远处的狼烟,陷入了沉思和回忆当中。旁边亲近的卫兵经过看她这样,都说他们大将军是想王郎君了。谢麝听在耳朵里,轻轻一笑,没喝止他们。是啊,是想他了,一别三载,又怎能不想呢。

想当初,她刚与王骞成婚没多久,剑门关告急,父亲阵亡,大兄落下残疾,谢家除了她竟是再无人能出战,满朝文武都说是谢家无能,才吃了败仗,那些只会宴饮享受安定的文官们竟敢开口说要谢家满门来祭军旗。可他们有谁还记得,这晋朝的天下是谢家的祖辈陪着文帝打下来的,没有谢家年年挡在剑门关,哪有他们安坐朝堂的命,他们说这样的话,也不知在夜半时分,有没有害怕过谢家的先祖会找上他们。

飞鸟尽,良弓藏啊。她当初御前请命,主动出征,也不过是想保谢家众人一条命罢了。能活着已是艰难,哪里还敢像旁人说的,企图重振谢家富贵。重振谢家她是想过的,但不是这阶段她能妄求的,谢家目前无人能撑起来,而她,毕竟已为王家妇。

快了,就快了,这仗就快要打完了,快要能回去了,谢家人的命好歹保住了,而王骞,我的夫郎,你可还好?

公元278年春,谢麝击败西南面进犯的羌族,活捉羌族王孙,晋朝即将迎来羌族的和谈使者,这场持续了多年的战争,终是要结束了。谢麝望着洛阳的方向,心里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要回去了......

谢麝终是要回洛阳了,她想,这次,也许是可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吧。要回去了,回去见她的亲人们,见她的母兄,见她的夫郎。以后可以留在洛阳,和她的夫郎生几个孩子,郎君可以教他们诗词歌赋,她可以教他们舞枪弄棒,王家和谢家所出的儿郎,总该是文武双全的,她有信心,有信心当一个贤妻良母,有信心教好孩子们,维持王家的百年风光。未来,或许还能等到谢家重振风光的那一天......

谢麝班师回朝,率军行至巴郡时,收到皇帝命令,皇帝命大军先行回朝,令她到洛阳的大佛寺迎皇太后回宫。谢麝无异议。当今皇太后出自她母家留郡陈氏,是她母亲谢陈氏的族妹,谢家风光的时候,皇太后总让谢麝称她姨母,陈太后只养了当今皇帝和高阳王两个儿子,因着没有闺女,谢麝还小的时候,一年总有小一半时间是在宫里待的,皇帝和高阳王都称她谢家阿姐,亲热的时候,直呼她为阿姐,想想那几年,大概是谢麝最无忧的时光了。

谢麝至大佛寺,在使女的引领下见到了陈太后。三年,她行军剑门关三年,便有三年未见京城的人事,她恭敬的朝太后下拜行礼,口呼“娘娘千岁”,眼前的陈太后一点不见岁月的痕迹,如她三年前走时的样子,也还是,那么的慈祥,陈太后亲手拉她起身,拍着她的手,道:“好孩子,让你辛苦折腾一回。”

谢麝忙称不敢,谨慎的守着一个臣子的本分,再不敢如小时候那般放肆。那会的她是怎样的,欢快的让太后拉着她的手,敢亲昵的在太后臂上擦蹭,现在或是因着已为人妇,或是因了谢家巨变,又或是因了3年的行伍生涯,她身上的那些棱角已是磨了光,早前的那股鲜活气儿也消散光了。

陈太后留了谢麝在寺里住了2天,陪陈太后礼佛,用膳,说着这些年的事,陈太后几次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后又把话咽下,转而谈了其他。她也浑不在意,就像她对于自己不是和大军同时还朝,不能及时收到论功行赏的事一样浑不在意,外界都说谢家是将功补过,既如此,倒不如留在这大佛寺里清静几天。

谢麝跟着陈太后在大佛寺待了两天,随后送她回宫,至出宫的时候,她仍然着一身甲胄。

王家的车马已在宫外候着多时,是她的夫郎亲自来接的她,他竟是亲自来了。她满心雀跃的随他回府,两人见面,她是极度欢欣的,一路上和他诉说着这些年的思念,可他却似乎脸色有些不对,她关切问他怎么了,他说是政务多,没休息好,她信以为真,她的夫郎官至大司马,政务是多的。

王家的正门洞开,这是因着谢麝凯旋还朝,王家给她这个媳妇体面。可她没想到,王家这次这么大方的给她体面,竟然还是因为面前这个作弱柳扶风状的女子。眼前的女子做着新妇子的打扮,挽着妇人髻亭亭立着,眼神楚楚,一脸娇羞的看着她的身旁的王骞,她看这情形,心里突然生起了一股不妙。她转头看着王骞,希望他给自己一个解释,可是他阖下了眼睑,避开了她的眼神,也藏起了他眼里的悲哀,她本想着,她离开三年,他或许会纳妾,不然王家也会给他纳妾,可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份告诉她,不止是纳妾这么简单。

谢麝再无心其他,转身夺过仆人手里的战马缰绳,翻身上马,一跃而去。

即使他不说什么,她不是傻子,心里也明白了几分。那女人是南江王家的郡主,此刻却挽着妇人发髻出现王家的大门口,还一脸娇羞的看着王骞,她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还有什么好问的,答案赤裸裸的。

她只感到悲哀,和一阵阵的无力。谢家出事的时候,她能说服自己勉力撑起来,在战场上受伤的时候,她也逼着自己挺了过来……三年来,她心心念念的盼着要回洛阳,可没想到,没想到,回了她这心心念念的故土,却是一次又一次的遭受打击。

在她二十一岁这年,她感觉自己被这个她熟识的世界给抛弃了。

没有论功行赏,她不在乎;谢家没有人来接她,她理解;可她万万没想到,她的爱人,她的夫郎会给她这最致命的一击。

王骞站在王家门前的石阶上,望着谢麝纵马远去的身影,眼里是浓的化不开的哀戚,他不敢拦,也没脸拦,他也恨自己无能。尤记得那年,十里梅林,她也是这般愤愤的转身离去,不同的是,那会是因着自己的求爱,她斥他孟浪,可转身的那一瞬,他分明看到了她眼角的笑意和脸上的薄红。那会的她,红衣翩跹,满园红色的梅花尚且不及她娇艳,那时的他和她,是那般的美好。而如今,她再转身,自己却是不敢上前拉她了。

身旁的南江王郡主司马柔看着眼前的情形,眼里带出了丝丝胜利者得意的微笑。想当年的谢麝,谢家风光,她身为谢家长房嫡女又是太后娘娘面前的红人,那真真是比公主还要尊贵几分的,当时人人都说,“不羡公主,只羡谢麝”,身为宗室女的自己总是不如她起眼,就连她司马柔看上的翩翩少年,也是她谢麝的,这叫她怎么不嫉妒。凭什么所有人都围着她谢麝转,凭什么所有的好儿郎任她谢麝挑。不过,现在好了,她曾经拥有的一切,都是她司马柔的了,她会让王骞知道,聪明人就该选择她才是。

谢麝纵马奔到曾经的那片梅林,眼泪再控制不住,三年的军旅生活,死亡常伴左右,她以为她已经把眼泪流光了,原来不是。及笄之年,王骞在这里对她说:“谢家阿麝,吾欲聘汝为妇,请汝嫁!我定是一辈子只汝一个,只对汝好。”

她当时怎么说来着"登徒浪子,忒的孟浪了。“随后挣开他的桎梏,转身就要离开,可那会,她嘴上骂着他,心里却是欢喜开怀的。

他追上强辩说,是她小时候答应了的。是啊,可不就是她小时候自己答应的。

那会她还是在皇宫里的常客,当今皇帝还是太子,也不过5岁,而她不过6岁,王骞也刚8岁,几位夫人聚在陈后那喝茶谈笑,他们几个小的就自凑一起玩耍。那会太子说,父皇告诉他,谢家是为司马家保卫家国的,王家是为司马家安邦定国的,让太子要对他们好,太子对他们说,以后,他一定会对他们好的。当时的王骞还说,他长大了是要立谢家阿麝为妇的,那会的谢麝听了笑眯眯蠢兮兮的答应了。

曾经的一幕幕犹在眼前,可是她也终于明白,儿时的话,年少时的话,想来都是做不得真的吧。

当年的小太子学会了帝皇制衡之术,不再是跟着她喊阿姐的小太子了。当年风光霁月的王家郎君也在她出征的三年里,弄丢了。

发泄完情绪后,她回了谢家,她也只有谢家可以回了。

她从她的母亲嘴里得知了全部。去年底,王骞被邀请至南江王府宴饮,宴饮用酒多了,被南江王留在王府宿下,隔天却发现在司马柔的床上醒来。听到这里,她有些明白了。再然后南江王上书要求王骞对司马柔负责,要王骞停妻再娶,皇帝念谢麝尚在边境上抵抗羌族,不好寒了功臣的心,私下里也嫌南江王的方法太过缺德,可南江王势大,又不得给几分面子,只得折中想个辙,下了令让王骞娶了司马柔做平妻,设左右夫人,令二人都是正室的位置。

谢麝不知道王骞当时是什么想法,可她听说了,王家是高高兴兴的娶了司马柔进门的,尤其是她那位婆婆王夫人,自谢家失势,她就对自己不大满意了,现今有司马柔这位真正的金枝玉叶进门,她可不是要笑得合不拢嘴了。

她淡淡的质问母亲为何不写信告诉她这些事,母亲说是皇帝为了防止她分心,下的封口令。一阵阵的悲哀和无力如潮水涌来,原来,自己拼死所为的,都是一些这样的人啊。

许是皇帝听说了她的惨状,有些弥补的意思,没两天一直对她拖着的封赏,终于是下来了。圣旨封她为昭威大将军,又令赐了一座府邸,具体的差事却是还没安排下来。

她麻木的接过圣旨,无喜无悲。她曾经出征是为了挽回谢家的声誉,挽救谢家人性命,也是为了她曾对皇帝的承诺,她想为那个从小叫她阿姐的小阿弟守住疆土,所以她不顾新婚不久的情形,毅然辞别了所爱的人。而后归来,却是她最爱的那个男人背叛了她,她知道,这其中是有些猫腻的,可是有什么用,她一个失势的臣女对上得势的宗室女,有何胜算。

她曾经是提醒过王骞提防南江王的,可他还是着了道,他那么聪明的人,未尝不是刻意为之呢。

她回谢家后,王骞曾上门,只跪着也不说旁的,她知道他的意思,可是她只淡淡的提出:“和离吧。”

她明白,她终是让她爱的人,她维护的人给算计了!

王骞那会儿有些失魂的离开谢家,一切伪装的淡然显然就要撑不住,甚至让人怀疑他下一刻是不是就要奋起而杀人。

她沐浴的时候,看着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新旧伤痕,只觉得都抵不上心口上的那道痛。他曾经甚爱她的玉骨冰肌,动情的时候,总忍不住抚着她的肌肤,喊着她的名字。他曾说,待他空了,携她去游历这天下,去塞外草原纵马,去江南水乡钓鱼,去深山老林里猎物隐居.....以后,都是不成了吧。

谢麝看着王家递来的和离书上那一句“一别两宽,各自欢喜”,勉力想露出一个笑,却是笑的凄惨。

她因着还没有差事,不去上朝,也无人说她甚。她在家听说王骞告假休了朝事,只惨淡一笑,早在他娶司马柔的时候就该料想到今天的局面了,不是吗,如今这般作态,倒只让她觉得颇为讽刺!

皇帝召见了她,想给她安排个职位,她主动和皇帝请命驻守雁门关。皇帝不解,问她:“阿姐这是何意?”

她用尽量平淡的语气说:“总是要有人守着剑门,倒不如我去,由我来为陛下守住这西南大门。”

皇帝看着她,知她这是厌了都城的一切了,想要远离,虽有些愧疚,但权衡再三,最终还是点下了头。

她最后给皇帝留了一句: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

这是不战死绝不回都城的意思了。皇帝看着她,眼神闪了闪,有些不忍,想说些什么,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还是只嘱了一句:“阿姐保重。”

她走的那天,王骞从皇帝那听说了她的那句"马革裹尸还”将自己关进书房两天。他没明白,他和她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少年许诺,及笄定下,及冠的时候便迎了她过门,可他们成婚说是三载,婚后真正相处却只有三月,竟是不及年少一起的时光多。他知道她身为谢氏女,是有自己的风骨在的,可不想,她却决绝到了这个地步,呵,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她谢氏阿麝是在说要和自己老死不复相见呢。

他想起那年梅花林里,她说:“王骞,我往后想去当将军的,不过你若是早娶了我过门,想必我就没这机会了。”后来他在她成为将军前迎了她进门,可是,她还是出征去了,他们都以为等回来了,就能一辈子在一起了,可她回来了,他们却和离了,她还说,还说不战死不归来,这叫他如何接受。她这是在惩罚他们啊!

谢麝再次离开洛阳,镇守剑门关的几年里,都城偶有来信。她听说了,他的官越当越大,姬妾越来越多,他宠爱姬妾,冷落了司马柔,可是多年来那么多女人竟无一人降下他的子息,他至今膝下孤单。

后来,她又听说南江王企图谋逆,王骞除逆贼,立了大功,南江王连同司马柔都被处死。

京都里许多人都揣测说,谢麝许是要被王骞迎回去了。可是没有,王骞在京都当着他的丞相,谢麝在剑门当着她的大将军。

当初皇帝和王骞二人意识到南江王野心勃勃,并南江王有意拉拢王骞,就势顺势,让王骞故意着了南江王的道,而后命他娶了司马柔打进南江王的内部,收集他们谋逆的证据和动向,把他们一网打尽。他听皇帝的,照做了,即使他知道他这么做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可是他还是听了皇帝的话,或许也是遵循了本心,以自己的政治生涯为重。

和司马柔成婚后,他一直给自己用避子的汤药,对他来说,不是和谢麝生下的孩子,他不想要。靠着皇帝给他打掩护,那么多女人没有一人能生下他的子息,旁人竟也没怀疑什么,或者是不敢多说些什么吧。

司马柔曾经用手段,希望能怀上,也都被他早早的发现,然后扼杀在摇篮里。他对这些女人狠,其实更是对自己狠,他自觉对不起她,不知道这样子,她心里会不会好受些。

皇帝曾问他要不要去迎谢麝回来,他可以亲自和她讲明。他凄然一笑,道:“不了。不说,她好歹还是享誉内外的忠臣良将,说了,怕是她连这最后用来欺骗自己的身份都用不下去了。”

他们都明白,她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寒梅傲骨,又怎容得他人这般算计自己的家人和自己的婚姻。其实,她那么聪明的人,早就看透了他和皇帝的意图了罢,这才觉得失望,这才说出不战死不回京都的话来。

他们男人喜好玩弄政治,可谢家阿麝不懂政治,谢家人是武将,是直臣,谢麝只会觉得自己的家人被人算计,自己被算计,更可悲的是连自己的婚姻爱人,都被皇帝算计了。

任是谢家的人写信来规劝或者其他,谢麝都不为所动,只安心守着她父辈几代人为之付出性命的剑门关。

她爱了在闲暇的黄昏时刻,拿着酒壶,半躺到矮矮的墙垛上,一个人欣赏“长河落日圆”的风景,抿着壶里的酒,偶尔想起曾经的年少,想起故都的人,她的眼泪常伴着烧酒入喉,然后,慢慢等着苦涩蔓延到心头.....

黄昏的剑门关有些迷了人眼,远处清浅的传来孩童的声声吟唱:“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诗歌的意思是,小孩子在一起玩,说说笑笑自然谁也不计较,可堂堂男子发誓赌咒,想不到竟也说了不算!他那些背信弃义的事,我是再也不想了,就这样算了吧。

是啊,背信弃义之辈,她多想何用啊,就这样算了吧,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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