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整洁亮堂，茶几上有刚泡好的菊花茶，杯口上方氤氲一片。
然后她看见脸上泪痕未干的赵母，还有被她捧在怀里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大学时期的他，明眸皓齿，笑得纯净而清冷。
她一时间只觉得天昏地暗，好不容易扶住墙稳住了自己，又觉得身上的温度一节节退了下去。
过了好久，她才想起来要打招呼。
赵母仿佛遇见了知己，絮絮叨叨地诉说着他从小到大的经历。
赵父是大学的教授，赵母是地方法院的法官，在父母的熏陶下他自小便是一身正气。他一直成绩优异，大学报考了警校，毕业之后分配到了重案组。两年之后因为表现突出，被调往缉毒科。
他时常在电话里向他们提起她的名字，一个温婉却坚强的姑娘，烧得一手好菜。他每次办完重大案件后披着一身月光回家，总能看见桌上的饭菜，还有一盏黑夜里永远为他亮起的灯。再疲惫的心，在那一刻也有了暖意。
他说她经常给他发信息，他总因为公务繁忙不能及时看，有时只能在睡前听着她清浅的呼吸声快速扫完。
她总给他看生活中微小却美好的画面，做这一行久了，越往前行眼目所及之处便越是黑暗，若不是她这束光，他不知何时会被黑暗吞没。
“他一直想向你坦白，但怕你担心，他知道自己整天对付的都是些亡命之徒。”赵母说着便又红了眼眶，“我们也劝他别在前线干了，他答应说这次收网后就申请调回重案组。谁知道……谁知道人就这么没了……”
她浑浑噩噩地听着，浑浑噩噩地鞠躬，再浑浑噩噩地离开。
她回到曾和他一起生活过的城市，收拾完行李就退了房子，在自己的老家安定下来。
他不在了，她也没有理由继续待下去了。
7
她还是会隔两周去看望两位老人，每次都带点新鲜的水果。或是削苹果或是剥桔子，陪着他们聊天。
一日她告别老人后赵父从客厅将她送至门口，搓着双手神色愧疚，“小周，我们夫妇俩都知道你是孝顺的孩子，但以后不用来看我们了。你还年轻，去找一个好人家吧，不用把一辈子都赔在他身上。”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塞进她手中，“很多时候啊人都有执念，放下了才能继续往前走。这是他的手机，当初作为遗物交还给了我们。你拿回去看看吧，里面存了很多他写的日记。”
她紧紧握住这部屏幕已被摔得支离破碎的手机，冰冷的身体从手心处开始有了温度。
“伯父，”她双唇有些干涩，一开口便成了哽咽，“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们说，却总没有勇气开口。”
“我有他的骨肉，已经八个月大了。”
他离开后的第二个月她开始犯恶心，月经也一推再推。她忐忑不安地买来验孕棒，看到两道鲜红鲜艳的红杠后她又哭又笑。第一时间她就想让他知道，却在消息发送前删光了所有的文字。
等他回来后，再给他一个惊喜吧。
那一天她只给他发了简单的一条——生活有了新的意义。
父母那边全然反对，他们一开始就对这么一个整天不知所踪的准女婿颇有微词，更别说在对方消失之际自己的女儿怀上了他的孩子。为此她和父母大吵了一架，气得父亲差点与她断绝往来。
即便如此她也铁了心想把孩子生下来，每天怀揣着一个小生命上班下班。她的孕肚不明显，冬天一裹大衣便与常人无异。于是她瞒了身边所有人，只在临盆前的一个月请假待产。
那个夜晚羊水破得毫无征兆，或许因为住的地方偏远，叫的救护车迟迟不来。她咬牙，忍着剧痛一点一点挪下楼梯。
天空下起了鹅毛大雪，和十年前的那场一样浩大。
她在雪地里蹒跚向前，一路留下粘腻的脚印，有血水从大腿根往下淌，在白色雪地上绽开一朵朵红梅。路上行人稀少，她好不容易遇见一位，连忙拽住对方的胳膊哭喊：“救救我的孩子！”
孩子终于还是保住了。
是个女孩。
助产师将孩子递到她怀中，她看着那一团粉红的身体与皱巴巴的小脸，笑得眼睛都湿了。
她以最快的速度恢复身体，请了一个奶妈照顾孩子，自己则又投入工作。父母到底还是不忍心，带着大包小包的婴儿用品来看她，说请奶妈开销还是太大，不如自己人带，省钱也省心。
于是孩子三个月大的时候被父母带回了老家。
赵父赵母听着她的叙述，忽然老泪纵横。失去独子后混浊的眼睛第一次有了光。
“下次带来看看吧。”
她点头。
离开前她问：“手机的密码是怎么解开的？”
“警察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解了。”
“那，你们知道密码吗？”
赵父低头沉思片刻，“没记错的话，是0112。”
1月12日，是她与他初遇的日子。
8
他所有的日记都已短信的形式保存在手机里，收信人都是她。
——不知为何突然想写日记了，可能是受你的影响吧。前几日母亲又和我说起退居二线的事，要是以前的我一定当场拒绝，可是这一次我犹豫了。我们俩在一起九年，却总是聚少离多。这么些年我也累了，当年的豪情壮志也慢慢被现实磨平，只想多陪陪你。
——上头来了任务，是我们这几年一直追踪的大毒枭，抓住了他，就等于把盘踞在那一区域的根给揪了出来。等这次任务成功，我准备向上级请示调回重案组，到时候我就把真相告诉你，以后我也可以早点回家，不再让你受这么多委屈。
——下班的时候路过一家钻石店，看中了一款戒指，很配你。等一切都结束，我们就结婚吧。
——今天一早出发。昨晚骗你说出差，没想到还是让你哭了。我特别特别心疼，差点将真相脱口而出，可我害怕你得知后会紧张得寝食难安，最终还是放弃。这一年你眼中的疑虑越来越多，却依然选择默默陪着我，谢谢你。
——我们前往的地区信号很差，很多时候队友之间用无线电来保持联系。你最近还好吗？还会每天给我发信息吗？会埋怨我一直不回吗？
——队里可能有内鬼，几次抓捕行动都功亏一篑，卧底说毒枭已经逃往别处。我们多久没联系了？我这几天一直惶恐不安，害怕你误会我抛弃了你。箐箐，拜托你，等等我，等我回来。
——为了抓内鬼，不断有弟兄接受上头的调查，每个人都紧绷着神经。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像是在一座孤岛，谁都不能相信，只能自己一个人不断拼命。已经两天没合眼了，只希望这一切能够快点结束。我很想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