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杂货铺:等一片苍穹

2020-03-29 16:43:53

世情

1

烈日炎炎,单薄的身影,倔强的汗水,委屈的眼泪!

晌午之后,林家村老厝前的空地上,林佳佳用弱小的身躯,撑住两轮的单车,蹬、爬、踩、摔、起、骑、跌、痛,一遍又一遍。她几乎快忘记了掺杂在脸上的汗水泪水,因为除了不断地重来,六岁的她别无选择。

在本该快乐无忧的童年,她就懂得要成熟。而在大人眼中,成熟的唯一标志就是听话。,一个六岁的孩子,有什么话语权,有什么思想,照做便可。

就在昨天,在村子新厝前头的空地里,劈天盖地的责骂声,迎面而来的失望感,占据了她灵魂深处。她不禁失声痛哭,告诉妈妈:“我真的不敢,我怕,我怕!”妈妈狠狠地挣脱了她的小手,把她推到自行车上,然后又决然地放手。可想而知,一次又一次地重重落地,肉体与泥地密切摩擦的疼痛感,席卷了6岁林佳佳的身心。一个小时后,懦弱、胆小、退怯的她,躲在妈妈的身后,用委屈的小眼泪渴求着怜悯。

“怎么这么没用?你看看大伯家的女儿们,隔壁张嫂的大女儿,跟你差不多大,人家一骑就会了,你磨叽半天,连个轮子都踩不动!”妈妈失去了耐心,化愤怒为责骂。

林佳佳不敢接话,只是放声大哭,她以为哭得越大声,妈妈越会同情她,可是她错误地低估了妈妈,那个倔强得不可一世的妈妈。

妈妈把她推到两米开外,命令她不要哭泣,不许靠近,不准回家。而此时,处于风暴中心的林佳佳,早已被左邻右舍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了。赵大婶看看了无助的林佳佳,拦住了因失望而离开的林妈妈,说:“孩子还小,没必要逼得那么厉害!”

“人家怎么4岁就会了,她学不会,分明就是比别人差劲!”

妈妈那句话,就像一把匕首似的,扎在一个六岁孩子的心中。也许,自卑的种子,是在那天埋下的。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洒在她窘迫的身上,她低着头,站立在原地,不敢逾越半步。在广阔的空地上,她逃无可逃,也无处可去,只能憋着眼泪等着,等着一个超级英雄来营救她。这个英雄,是爸爸、爷爷还是奶奶,都可以!

夜幕降临,弟弟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姐姐,妈妈让你回家吃饭!”她在弟弟的牵拉下,一步步地走向家门。外出打工的爸爸,分了家的爷爷奶奶,不会有人来的,她唯一的希望,只有妈妈的宽恕罢了。

从空地到家门,50米的距离,恐惧侵占她的灵魂,她知道,接下来必定是一场狂风暴雨。当然暴雨之后,妈妈也会放晴,安抚受伤的她。

但是,她并不喜欢。

妈妈想要什么样的孩子,她便要成为那样的孩子!

扛不住妈妈眼中流露出来的失望感,受不了妈妈独自一人的哀叹声,她还是决定趁大家午睡之际,推着车偷偷地练习。

一次,两次,三次……十次……

一个下午过去了,功夫不负有心人,前轮带动后轮,在凹凸不平的泥地里驶过。于他人而言,只是一小步,于自己而言,则是人生轨迹中的一大步。

然而第一时间,她脑海里反馈出来的并不是兴奋,而是一声轻松的叹息声——妈妈终于不用失望了!

2

“你是姐姐,你要听话!”

“别人家的孩子像你这么大,什么都会,你怎么不会?”

“同样妈妈生的,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一个榆木脑袋!”

……

这样的话,林佳佳从小到大听过无数遍,虽然她知道妈妈爱自己,可是依旧承受不住这样的“激励”方式!

然而年纪尚小的她,没有权利说不,没有勇气拒绝!妈妈的希望与控制,把她培养成了讨好“人间”的小丑!她曾一度在这样的生活中彷徨忧伤,却又深深地告诉自己——没关系,只要妈妈不伤心!

幼儿园的时候,大她两个月的堂姐林晓晓学会了一首简单的舞蹈,在大人面前勇敢地表演了出来。林妈妈暗暗地推了林佳佳一把,示意她也站在舞台中央献上表演。胆小的她频频摇头,拒绝出去,妈妈小声在她耳边骂了几句。

回家后,林佳佳蜷缩在角落里,小声啜泣着。那头的林妈妈,早已由耐心劝导变成了张牙舞爪。一开始,她耐心劝导孩子跳一曲舞蹈,就算是群魔乱舞也成,因为勇敢的人才配得上一切。然后她又请来了林晓晓,让她做个榜样带动。可是林佳佳像块木头似的,迟迟不肯顺从,林妈妈终于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大骂:“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你能不能学学晓晓,真是没用!”

那一刻林佳佳就是不舞动,也许看似听话的她,骨子里还残存着一丝丝的倔强。

两天后,家族聚餐上,大人还是一如既往调侃着孩子们,说:“给叔叔阿姨唱歌跳个舞呗,看看谁最厉害?你不跳啊,这可不是个好孩子!”

大人总爱说“妈妈更喜欢你弟弟”这样的废话,当成娱乐,可是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没有漫不经心就没有无言的伤害!

林佳佳望了望妈妈眼中流露出来的严苛,一双充满愧疚的无影手慢慢把她推向中心,她暗自打气:“随便舞两下就成了,没什么的!”

当她尴尬地完成一系列不知所措的行为后,妈妈终于一扫阴霾,或许她在高兴自己的强压教育有了结果;或许她只是单纯觉得孩子勇敢了起来。不过没关系了,妈妈高兴就好!

小学的时候,十分不聪明的她,一直被堂姐林晓晓远远抛在后面。看着晓晓家里贴满的各式各样的奖状,林妈妈在羡慕之余,对她进行了日复一日的比较教育。在经历一段比较的痛苦后,大概是上天听到她无助的呐喊,赐予了她一场突如其来的发烧。高烧退后,她就莫名其妙节节攀升,把林晓晓远远地甩开。

孩子永远是别人家的好,她再怎么努力,也赶不上林妈妈对于好孩子的要求。她改口说:“只会学习,不会干活有什么用?你看看张婶的女儿,天天帮家里干活!你再看看李婶家的女儿,妈妈说一不敢二的……”

林妈妈要的是一个完美的孩子,可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深受比较伤害的林佳佳,清楚比较的痛苦。比较的最大结果,就是彻底剥夺一个孩子的自信心,无情地摧残了孩子多彩的世界!

因为比较听话,她也无意地充当起帮手,成为弟弟的比较对象!很多年后,面对与弟弟不大亲密的关系,她始终认为是自己的错,正是因为自己一直扮演一种所谓“好人”的形象,才把弟弟推向舆论的风暴!

3

纪伯伦说过:你的孩子其实不是你的孩子,他们是生命对于自身渴望而诞生的孩子。他们有自己的思想,你可以庇护的是他们的身体,却不他们的灵魂。因为他们的灵魂属于明天,属于你做梦也无法达到的明天。

举家搬迁到这座小镇的第二年,林佳佳上初中,在市里最好的寄宿中学,扑面而来的新式教育,使她逐渐意识到拥有自我的重要性。她开始有了摆脱束缚,追求灵魂自由的念头。

当年,失业的林爸爸,为家没日没夜操劳的林妈妈,不得不接受姐姐的帮助,来到这陌生的小镇。林佳佳的大姨与姨夫,在这座城市白手起家,勤勤恳恳,奋斗十年,终于打下了一个不错的产业。林佳佳一家在大姨的帮助下,日子逐渐有了好转,但是相比大姨的生活,林妈妈心中多少是有点羡慕,甚至夹杂着一丝的妒忌。

她是个要强的女人,年轻的时候,不顾家人的反对,只身一人深漂打工,省吃俭用,把赚来的钱都寄给父母,孝心之余,也为着一股不服输的志气。那时姐姐家正穷困潦倒,姐夫则沉迷于赌博无心工作。

相比于姐姐,她一度是带着光环的。之后又不顾家人的阻扰,一心一意要嫁给偏远山村的林爸爸,原以为有了爱情就有了一切,结果证实不过虚幻一场。那些年,林爸爸外出捕鱼,收获寥寥。面对家里两张嗷嗷待哺的小嘴,林妈妈独自一人承受起了养家糊口的重担。正因为她倔强的性格,所以再苦再累都不愿意输给别人看,对于娘家人也缄口不言。后来生活迫使她放下了面子与自尊,寻求姐姐的帮助,毕竟这就是人生啊。

看着姐姐坐拥豪宅,开奔驰坐宝马,朋友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生意越发红红火火,身价一路飙升。林妈妈开始督促林爸爸,希望他眼光放长远些,学学别人家的男人。

林爸爸不是一个有远大抱负的人,生活自足,家人安康,便足矣。两人频频爆发矛盾,在林妈妈的絮絮叨叨下,林爸爸终于妥协了。他向姐夫取经,跟紧他的步伐,决定拿出所有的积蓄投资运输生意。虽说林妈妈常把男人当家挂在嘴边,实际上她才是这个家的一把手!

经过多次的交涉,林妈妈认为风险过大,不愿意交出所有的财产,只答应拿出一万。林爸爸拿着这少得可怜的资本,做了一番可有可无的投资。一年后,血本无归,林妈妈嘲讽他:“没头没脑,要不是我阻止你,现在都不知道赔到哪里去了?”两年后,当初投入大资本的姐夫,借机大赚了一笔。

这时林妈妈的措辞变样了,说:“别人家的老公有眼光又有本事,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林爸爸偷偷在背后翻了她一个大白眼,选择一言不发。再多的解释,在一个控制欲望极强的女人面前,始终苍白!

林妈妈嘴上说自己是个传统的女人,由男人主事;骨子里却是个专制的女性,家里大事小事,全由她说了算。在传统与现代间徘徊,在事实与虚幻中否定,造就了日渐扭曲的自己。

一计不成,再施一计。她把希望对象转向了林佳佳,她时常告诉林佳佳,说:“佳佳,咱们家里穷,你要有点骨子,好好学习,为我们家争点面子。你看看你大姨整天呼风唤雨的样子,不羡慕吗?你要努力,这样妈妈就不用被他们踩在脚下!妈妈再怎么辛苦,也会供你读书的,你要好好珍惜!”

每每听到这样的话,林佳佳内心蠢蠢欲动的挣脱就瞬间熄灭,她没有办法对父母的悉心栽培不感恩,她没办法说出“自己成为不了大姨”的话,她没有办法喊出只想做自己的自由宣言!她点了点头,告诉妈妈:“好的,这个学期我的目标是年级前十,这样可以拿到1000块的奖学金!”

整个中学时代,林佳佳把纪伯伦的诗深深地藏起来,为了成为妈妈的好女儿,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4

林妈妈习惯把所有的宝压在别人身上,却又紧紧地攥着风筝线,主导着一切。当风筝稍有偏曲,她就把“恨铁不成钢”的思想搬出来,好像所有的错误都在风筝身上,跟扯线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林妈妈希望女儿当成功人士,一个成功的人光有学习是不够的。在她普世价值观里,成功的人等同于姐姐那样的人,会打扮懂时髦,会溜嘴皮子,会人情世故的人。

一天下午,正在大扫除的林佳佳,累得满头大汗,衣服脏兮兮的。大姨的突然造访,给了她出校喘气的机会,她无比兴奋,跟着大姨去昂贵的餐厅,吃山珍海味,品美味佳肴。直到晚自习结束后,她才怀着满足的心情,哼着小曲,走在宁静的校园小道上。

第二天中午,林佳佳便接到林妈妈的来电,一开口就骂她:“你一个女孩子家,能不能懂点干净,好好的白校服被你穿成黄衣服!女孩子家这样,以后是要被嫌弃的!”

林佳佳被骂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怯怯地问:“还好啊,不黄啊!”

“还顶嘴,你大姨说了,带你出去都嫌丢人,还说我没管教好孩子。天地良心,你自己说说我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的?张叔家的女儿,人家怎么就懂得人前要打扮得光鲜亮丽的,而你……”

林妈妈在另一头骂骂咧咧,这一头的林佳佳只记住了“丢人”二字。她想起了的表妹曾经天真地告诉她,说:“佳佳姐,大姨让我不要学你,变成书呆子。光会读书不会打扮,以后没人要!”晴天霹雳般的羞耻感占据了她的中学时代,把她推向了关于自卑的更深漩涡。周末她只身一人前往市中心,在超市里采购了一瓶强力漂白液,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不停地漂洗,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褪去脏污的标签。

两个星期后回家,林妈妈立马带她去镇上的服装店购买衣服。她不喜欢连衣裙,不喜欢显身材的紧身衣,喜欢宽松,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站在原地,迟迟不去试衣服。这彻底激怒了林妈妈,当着服务员,不停地数落她:“人家年轻的小姑娘都爱漂亮,我怎么会生出这么丑的女儿?天天邋里邋遢的,脸都丢尽了!”

她一把夺过妈妈手中的衣服,冲进试衣间,拭去无力的眼泪,像机器人似的换装中。门外传来妈妈的吐槽声:“唉,养孩子就是这样,天天跟你作对!”

林佳佳总在想,为什么就不能做自己?为什么一定要那么在乎别人的眼光?即便她有超前的思想,也拗不过世俗的枷锁。唯一能做的是,便是在每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儿面前,埋下自卑的头颅,用掩耳盗铃的方式,证实自己的不存在。

时光一晃而过,已经来到林佳佳高中的最后一个春节了。有钱人的世界就是这样,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前来献殷勤的人。站在大姨大姨夫最前头的小李,靠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嘴,一路步步高升。

林爸爸不懂得阿谀奉承那一套,就算有亲戚关系护体,也只能这样平凡过一生。老公是指望不上了,孩子倒是可以推敲一把。林妈妈把礼品递到林佳佳手里,朝她使了个眼色,小声说:“你去给大姨拜个年,说两句好听的!”林佳佳愣了一会,以表示拒绝。哪知还没开口,林妈妈便戳了一下她的脑袋,继续说:“你看看小李,会说话就容易成功,长这么大了,别这么没用!”

从这里到那里,十米的距离,每一步都如同装上沉重的铅铁!她不愿意出风头,更说不出谄媚的话,可是她也不想让妈妈生气。

“大姨姨夫,新春快乐!”说完简短的祝福话,她立马逃开了。

回到家后,果然还是少不了一顿挨骂,林妈妈不满意地说:“读这么多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连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你们老师会不会教啊?”

“你要是不满意,以后你自己去做,还有别怨我们老师,他招你惹你啦!”哪里有压迫,哪里便有反抗,这是18年人生中的第一次回击。

而后母女俩进行了一番激烈的讨论!林佳佳认为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不该活在别人的看法中!林妈妈认为她活得太自私,眼里没有父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却遭受这样的谴责。

“王婶的女儿,她妈妈说什么就是什么。从小到大惯着你宠着你,竟然是这种下场。你收拾行李,给我滚回学校去,不要回来,我没有你这种女儿!”

这是林妈妈的终极绝招,类似的狠话林佳佳听过无数遍,她不是不敢离家出走,只是害怕妈妈承担不了这样的重击。可是妈妈每一次都把别人的善意与忍隐当做筹码,来达到她的目的。林佳佳终于忍无可忍,夺门而出。

冬日深夜里的街道,萧条寂静,让人瑟瑟发抖。她在小区长椅上,望着头顶上的苍穹,如释重负。

那个深夜,是林爸爸把她领回家中,郑重地进行一番道歉与自我检讨,才换来一番风平浪静。

如果说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那么任人装扮就是失声者的归宿。在控制式与比较式的教育当中,她所承受的一切,大概就是选择沉默的后果吧。

5

18岁那年,大学时光悄然而至。于她而言,那个神圣的地方,并不是象征着枯燥学习的结束,而是自由的开始。她选择了离家十万八千里的学校,明面上是为了更好的未来,实则是为了躲开枷锁般的命运。

可是即便怎么躲,也躲不开每年一次的寒假时光。

“大家伙都高高兴兴地回家,你怎么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舍友小梅问她。

“唉,你不知道我妈那人,控制欲极强,每次回去都要接受她的狂轰乱炸!”

“有没有那么夸张,不带这么黑自己亲妈的!”

“不行你来试试!”

放假前一个月,林妈妈都会给林佳佳打电话,说:“佳佳,买新衣服了吗?不要穿得随随便便就回来!去年你那件黑色羽绒服还可以,记得带!最近有没有瘦点,太胖不好看!”

林佳佳望了望自己微胖的身材,向空中无声地叹息了一声。家里的兄弟姐妹一个个骨瘦如柴,唯有她长得一副微胖的身材。虽说每年身材皆如此,但村里人还是会张着嘴作吃惊状,说:“哎呦,你女儿好大只!”林佳佳努力把一堆脏话往回憋,不就是比别人胖一点,至于给出这样的评价吗?这些话像印子一样,深深地烙在林妈妈的心中。每当林爸爸邀请女儿共享宵夜,林妈妈总是毫无留情地加以干涉,说:“你自己一个人吃就好,再吃她要胖成猪了!”林爸爸心生不满,说:“女儿哪里胖了!”

林佳佳终于忍不住,朝着妈妈喊:“怎么穿,怎么胖,都应该由我决定,关别人什么事?”

“你这话说得,你在村里生活,就要有面子,不然没人瞅得上你,你看看大姨就知道!”

“没人在乎你的,都是你多想了!”

“你在外面读书工作,万一我和你爸生病,不得找邻居帮忙吗?你没有那个面子,谁帮你啊?”

一句话便把林佳佳怼得无话可说,巨大的世界观、价值观差异,像一条鸿沟一样逾越在母女之间。妈妈是不会放弃她那可怕的控制欲望,只能由林佳佳充当说谎的孩子。这边假装认真地聆听教导,那边则选择大事小事皆闭口不谈的行事作风。林妈妈总说:“孩子大了,翅膀硬了!”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伪装。

工作后的第二年假期回家,看似风平浪静之际,母女又爆发了新一轮的争吵。归纳出来就是一条,林妈妈永无休止的“为你好”!吃完饭出去走走,为你好;不要穿宽松的衣服,不像人样,为你好;像别人家的孩子学习,不要那么内向,学会阿谀奉承,为你好;隔壁大婶的女儿打扮漂亮,身材又好,你要羡慕效仿,为你好……

一连串的教育唠叨,于无形当中加深自卑感与反抗心。这么年,都是别人家的孩子,都是为你好,有谁鼓励过她,告诉她其实你也挺好的。

“妈妈,我每次回家,都会翻箱倒柜试衣服,就怕你不满意,连朋友都说我疯了,回家就要随便啊!我不是你的牵线木偶,你再这样控制我,我真的要得抑郁症了!”

“抑郁症,我才要被你气成抑郁!你收拾行李,回去上班,别在这惹我心烦!滚回去,越远越好!”一山更比一山高,在争执这方面,永远敌不过妈妈。

又是一个离家出走的深夜!

6

记得那年夏天,林妈妈多年的肠胃问题不见好转,在医院住了几天,也许是看见了生老病死,悲从中来,她拉着林佳佳说:“闺女啊,你别以为妈妈经常为生病花钱检查,都是为了自己。我是为了你和你弟,总想着万一我要是不在了,你们俩没有妈妈,该有多凄凉!”

眼看着泪水即将夺眶而出,林佳佳赶忙安慰她:“医生都说了,你这是小毛病,别想那么多,你这辈子还很长。”

“不是妈妈逼迫你们姐弟俩,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你要是没钱,在村里就是让人瞧不起,妈妈都是为你们好!”

林佳佳不知道妈妈的那套理论逻辑从何而来,只是觉得她这一辈子活在别人的议论与眼光中,实在太悲哀!

住院后回家没几天,隔壁有钱的张阿姨难得回来一趟,林妈妈便常常往他家跑,谈天说地,赶着马屁使劲地拍。有一天忽然慌里慌张地跑回来,对林佳佳说:“快,去你张阿姨家帮他们拍张全家福!”林佳佳彼时吃着苹果,说:“好,马上,吃完这一半!”林妈妈一听不乐意,夺过她手中的苹果扔进垃圾桶里说:“现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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