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里远看见林雨烟的时候，后者刚刚还低头闷走，听到他叫她名字的下一秒拔腿就跑。
少女缺乏运动，没跑几步就被里远追上，怕她逃跑，他按着她的胳膊，大有一副逮捕犯人的架势，“你跑什么啊？”
雨烟侧头，眉眼间有几分愠色:“那你追什么啊？”
里远只觉好笑:“你不跑我能追吗？”
她咬咬牙，不耐烦说你先把我放开。
她转过身，揉着手腕，开始低头装傻:“你找我干嘛？”
后者塞给她保温杯，然后无所谓地耸耸肩:“没什么，就是来还你东西。”他又笑着添了一句:“话说，林雨烟同学，找到你可真不容易啊。”
雨烟看着手里的保温杯，低头的样子看不到表情，只传来一句闷闷的“我送别人的东西，不喜欢收回来，你不要，那我帮你丢掉好了。”然后转身把它丢进了垃圾桶里，拍拍手后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走进学校大门，只剩下目瞪口呆的里远愣在原地。
2
几天前，刚好是A高的“表白节”，同网络上的不同，学校特许同学两人之间交换物品，仅限同性，男男或是女女，对方必须收下，有时候是一张卡片，更有甚者是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里远收到的却是一顿火锅。
对方是篮球场上输给他的对手，男人之间的较量在血气方刚的年纪更显重要，他痛快应下。
却忘了A高所在的川地以辣闻名，他看着红红的汤底，愣住了。
这是火锅？吃红油煮辣椒？
对方也是个硬茬，横扫一顿仍然面不改色，他只好硬着头皮微笑吃完，为了这场“男人之间的较量”。
林雨烟看到他的时候，他捂着腹部蹲在火锅店不远的地上，痛苦的样子伴随着满身大汗，他的白T被汗打湿一半。
她快速上前，拧开保温杯，往杯盖里倒了水给他，询问他怎么了。里远生来就有肠胃炎，此刻早就疼傻了，稀里糊涂地答了什么自己都记不清，只是在医院醒来时发现被送到了医院，左手挂着点滴，右手握着那个蓝色的保温杯。
药费是从他掉落的钱包里扣的，除此之外一分未少。
里远只能凭借模糊记忆拜托朋友帮他一起找她。
“一米七左右，瘦瘦的，有点驼背，脸色苍白，穿着A高新生的校服。”
对方直接甩手不干了，“拜托！这样的女生一找一大把好吗？！要找你自己去吧！”
里远谄媚笑着:“一顿烧烤。”
对方冷哼。
“两次。”
他背上书包转身就要走。
“五次！”他咬牙说道。
走到门口的那人立马丢下背包，转身飞奔到他面前，兴奋地使劲亲了一下他的脸:“没问题小远远。”
里远扯下他，恶心地一阵恶寒，惹得对方一阵大笑。
3
一周后，林雨烟抱着一堆作业从老师的办公室出来，他拉着里远瞧:“看见没，你要找的救命恩人，高一一班学委林雨烟，甩咱们七班十万八千里。”
A高的排班是按照入学成绩来的，这是抹不掉的残忍现实。里远使劲揉了揉眼睛，又高又瘦，有点驼背，脸色苍白，穿着和他一样的A高高一校服。全对上了。
他不敢相信地上前搭话:“同学，你拿的是七班的作业吗？”
林雨烟白了他一眼，然后狠狠撞了他一下走过:“能把一说成七，这么硬核的搭讪方式我还是头一次见。”
当她的不屑与记忆中的模糊询问相重叠，里远的心都碎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心心念念的救命恩人居然是有名的“冷面杀手”。“啧啧，果真是冷酷无情啊。”好友赵珂走上前，“友好慰问”的同时还不忘在他伤口上撒盐。
他瞪了他一眼，愤愤扒开后者搭在他肩膀上的胳膊，接着用尽全身力气朝那个远去的背影喊了一句:“那天拿保温杯救我的是不是你？”
她的后背僵了一下，而后加快步子，迅速拐进了一班。
完了完了，真的是她。
此刻里远更应该担心的是他自己，他那一嗓子喊在了教导主任午睡的空当，大肚子的谢顶男人抓他们回去批评了将近一个小时。
里远把这笔账默默记在那个有着“两副面孔”的林雨烟头上。
4
林雨烟很后悔当初对那个人施以援手，谁知道他也是A高的学生啊，他那天又没穿校服！这要是传了出去她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还没进校门口就看到那个人在校门口站着，旁边还有他的同伙，张望的样子像是在找什么人。
不会是她吧？她惊恐想着，又默默地把校服拉链拉到最高，恨不得把整个头都缩进去。
看不到看不到……她快速走着，在心里自我催眠。突然听到有人喊了她一声。
后来的故事就是开头一幕，她甚至有点庆幸，终于可以摆脱他了。
所有人都以为这个事可以就此揭过。
谁也不会想到意外来的那样快。
周一的消防演习，最后居然变成了真正的失火现场，学校主任和老班清点人数后发现，缺了一个人。
林雨烟。
在这个名字被念出来的时候，赵珂看见身边慵懒站着的少年身子一抖，他刚想安慰他，转头便看到里远拨开人群冲进滚滚浓烟中。
他也跟着跑了过去，却被老师们和保安拦了下来。
火势蔓延地很快，赵珂盯着那一条安全隔离带红了眼睛，他懊恼不已，自己刚才，怎么就没拦住他呢？
消防车来的时候是二十分钟后，队员进去搜救的时候，里远和林雨烟刚好跑出来，少女脚步虚浮腿软，整个挂在他的身上，头顶上方蓝白浸水的校服外套被焦灰打脏，两人平安，众人看见林雨烟的额前多了一道伤口。
火势被扑灭，失火原因还在查。可少年拼命救下雨烟的故事迅速流传，被传得神乎其神，甚至还上了社会新闻——勇敢少年冒火救下美女学霸。
各种事件交杂的轰轰烈烈时，他们迈进了新的学年。高二的文理分班，林雨烟毫不犹豫地选了理科，她是为数不多的偏科理科的女生，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理科班里女生少，女生少，是非就少，闲言碎语也会慢慢淡掉。
她叹了口气。
自从那次火灾之后，留下的除了校史上的光荣一笔，还有她除不掉的伤疤和散落一地的流言。
关于她和里远的流言。
想到这里，她的眼神暗了暗，终是没再想下去。
5
那场流言来得浩浩荡荡，却是在进火场之前里远的犹豫的那一秒里想到的，可是在选择与她的命面前，一切都是空谈。
对此，流言的男女主从未给过任何回应。
校主任和老班却坐不住了。他们秋后算账地联系了双方的家长。
烟雨那时候才知道，里远的母亲是一位怎样高傲的贵族，而里远也是那时候才知道，雨烟的妈妈是怎样对她寄予厚望，容不得她犯半点错误。对于这个“耽误女儿的罪魁祸首”，林妈妈的眼神恨不得吃了他。
后来，高考完的那个晚上，他们坐在校园的大榕树上，一抬头就能看到的，除了月亮，还有他们的班级，透过窗户，一排排的桌椅，还没拿走的书本，黑板上的个位高考倒计时，以及后面班报上挂着的加油高考的横幅，上面还有他们的签名。
都要再见了。雨烟仰头，喝了一口啤酒。
她好奇，夏季炎热，他现在怎么还穿着外套，他笑着打哈哈:“因为酷啊。”
两人沉默了一会，良久后她问他，为什么要改姓，他无所谓笑笑，“里是我妈妈的姓，我爸借着我妈的家族人脉给他撑着公司，后来生意越来越好，他就没怎么回家了。”他喝了一口，又说——“我妈她太傲，自然受不了这种名存实亡的婚姻，他们离婚后，我就跟我妈妈姓里了。”他看向她，问:“那你呢，你为什么叫林雨烟？”
里远纯属没话找话，不成想却真的有个答案——“我的名字啊，出自四月的诗，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
他赞了一声好名字，又问:“两年没跟我说话，今天为什么敢跟我喝酒？”
她轻笑:“紧绷了十七年，高考完了，该放松啦。”说着，又灌了一口，“我妈是从农村出来的，跟你妈不一样，她一进城，就被我爸抛弃了。”
“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告诉我，一定要好好学习，一刻都不能松懈，从来不让我跟同学出去玩，不准我参加集体活动，如果成绩掉了前三就会打我。”
里远有点难过，少年赤诚，竟然有点鼻酸，她倒乐观:“没什么可难过的，这么多年不都这么过来了吗。”她低头，声音闷闷的，“她不许我做学习之外的事，要不是那天放学早，我也不会遇见你，救下你。”她看向他，眸子里亮亮的，像是有零碎的星子，里远不由得看呆了，她勾唇，转过头把空的易拉罐丢在远方，她盯着那条抛物线说:“你知道吗？里远，你是我人生路上唯一的误差。”她似醉了，醺醺地又比划了一遍:“唯一的，误差。”
6
那一年的高考似乎有很多人都不如意，包括林雨烟。
她的分数极低，甚至只够去一所师范。
而里远，专业调剂，满打满算，分数够了北京的一所二本。
领毕业证那天，他们是最后去的两个人。路上偶遇到，里远问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她摇摇头，笑容有点牵强:“凉拌，回到我那个小城市里，读个师范，毕了业就是老师，包分配，铁饭碗，多好。”说着还自嘲地笑了笑。
他的嘴唇张开，又合上，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了句毫无意义的加油。
晚上，里远借着酒劲给她发了一条短信:我在北京等你，随时。
在被窝里，林雨烟看着屏幕上的八个字，咬着手背拼命流泪，对不起啊里远，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去了。
像我这样的人，怎么会和优秀的你做长长久久的朋友呢？
我们就要散了。
7
他们说了所有，天南海北，互相打气，却独独没有道出自己心里的相思。
8
里远和雨烟，其实是个错过。
他们对彼此，没说的话，太多。
他不知道，她那天看到他在街头犯病的样子，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去支撑着那份善良。
在大火焚烧的教学楼里，他冒死去救她，他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被浓烟呛得晕过去，他拉过胳膊挎着她，从五楼下到一楼，有烧断的木梁掉下，他为她挡去大半，焦炭狠狠砸在他的手臂上，成了磨灭不掉的永久疤痕，纵然如此，却还是有小块掉在了她的额角。
后来他再没拖过外套和长袖，她从不知道。
可是他知道，她最嫌弃的空气刘海是为了遮那一小块疤。林雨烟，对不起。
可是里远不知道的是，雨烟骗了他，她的名字根本没有那么好的寓意，在那个落后的小镇，所有人都嫌弃她是个女孩，镇东头的算命瞎子说她是个贱骨头，注定不是个省油的灯，“风尘烟雨中”，这才是她名字的由来。里远，对不起。
可是他们却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更没机会说出那句无关紧要的道歉。
就像歌词里写的——
“还没告诉你，对不起，我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