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住在老家外婆那的弟弟急性阑尾炎,须马上手术,急需一笔钱。外婆在电话里哭,冬哥安慰说好的,外婆别管了,明天一早就有钱,就汇钱。
那天晚些时候冬哥翻着手机通讯录,来来回回,看了很久,又握着手机不停在房里走。电话接通时,小凡听见她妩媚的声音,“啊,侯总,好久不见,我是……”小凡关上门,故意把音乐放得很大。
夜风湿凉,夹杂着隐隐的烤肉的焦香,附近露天台球室似还在营业,台球哐啷啷的撞击声时有耳闻。
每回经过那座台球室,胳膊纹着刺青的年轻人就会朝她们吹口哨,冬哥俨然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湖超姐,扭头回应,吹你妹啊,继而又低声叮嘱身畔的小凡,快点走。
小凡起身回屋,抱住顾默的肩,“怎么了?”睡梦中的顾默朦胧嘟嚷一句,又不动了,均匀的呼吸声再次响起。
“冬哥是个好姑娘。”小凡轻轻耳语,像在透露一个神圣的秘密。
“唔。”
“冬哥是个好姑娘。”小凡双手滑到顾默腰间,冷似的紧紧抱住,“好姑娘。很好很好。”她声音热切、急躁,最后一个“好”字颤颤的,哽咽起来。
似乎这是一句咒语,是绝望中的一线生机,只要熟念几遍,就能解决她的烦恼,不嫉妒冬哥,留在这座城市里,相信顾默是真心喜欢她。
6
事情就那么发生了。
就在一瞬间,小凡起身,抓瓶,砸下去,血冒出来,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顾默也没反应过来,木呆呆地,摸了自己脸一把,看着手掌的血,好像在好奇汗水怎么变成红色的,又仔细瞪眼瞧着,面色逐渐扭曲,狰狞。
碰碰眼尖,赶紧扑过去,拿毛巾摁在顾默伤口,又擦脸上的血,使唤另外两个女孩帮忙拿外套,左右手臂架着,推推搡搡出门,赶紧送医院。
顾默似才从酒醺中醒过来,高声叫嚣,“你这个死婆娘!”挣着抽身,回来要打,女孩们拼命拽着,不敢松手,又加上酒醉腿脚发软,终是也没挨靠近小凡。
正好餐厅保安、服务员涌过来,碰碰左右解释,醉了,跌了,帮帮忙帮帮忙,送医院,一伙子这才浩浩荡荡箍着顾默走了。
算是订婚宴吧,冬哥说你们都交往了这么久,是不是该给大伙儿报备一下进展了。这也是催促顾默的意思,顾默最近不大约小凡了。
小凡明白,所以不吭声,只拿眼溜顾默,顾默打着哈哈,说咱们也是好久没聚了,就今晚。老规矩,时间地址冬哥定,我买单。
饭局刚开始不久,顾默就醉了。其实他进包间时,带进的风里就有酒气,冬哥瞅了小凡一眼,小凡默默摇了摇头。
顾默端着酒杯走到冬哥跟前,他眼睛布着血丝,颈子里一片红红白白,说话舌头打卷。“我的冬哥呀。我们两个——”他像以往那样伸手去拍冬哥肩膀,冬哥往后一缩,又哥们似的很不客气地推了顾默胸脯一把。
这一推力度不小,顾默上身往后倒,压在旁边小凡的胳膊上。小凡筷子尖的牛肉丸被弹掉,骨碌碌从桌面滚落到地上。她一直盯着那个牛肉丸看。
“顾默,我说你有意思吗?才开始就醉成这样了,一会儿买单我找谁去。”冬哥脸上隐有怒意,当她真的生气,顾默都是怕她的。从前是。
“怎么没……没意思?我说这……才……才有意思。”顾默凑近冬哥,嘴里喷出酒气。冬哥侧过脸,发现坐对面的碰碰等三个女孩都停下筷子,专注地瞅着他们。
冬哥目光在碰碰脸上稍作停留,碰碰便对她做口型,那口型的意思是,撤!
“你说买单是吧,放……放心,我不赖账,”顾默还在兀自说着,“不……就是钱嘛。”随着一连串呵呵呵呵的笑声,他掏出钱夹,费劲地扯出一张银行卡,比到冬哥眼跟前,声音拔高,嗓子里咕噜咕噜像煮了一锅沸水。
“买单……刷卡……钱嘛……钱是个好东西……确实。”他点点头,咂着嘴,像是发现了一个终极真理,又把嘴唇鼓凸起来,好半天瞪着天花板,品味这个真理带来的震撼,
冬哥僵直着坐下,不发一言。
顾默双手兜住冬哥的肩,酒气哈进冬哥脖子里。他神秘地笑着,像要说悄悄话,但声音大得所有人都听得清楚,“给我一个理由。”顾默带着发现终极真理的微笑,“别人都可以,为什么我不行?钱啊……”
小凡轻快地站起。她放筷,起身,用腿弯推开椅子,抓酒瓶,都没声音。她一向都是这样,做什么都静悄悄的,怕引人注意,久而久之,好像也真没人注意她了。
小凡顺利抄起桌上的红酒瓶,向顾默砸去时还特意瞅了一眼,瓶里还剩小半瓶红酒。
可惜了,她在心里说。
小凡从前喝不惯红酒,老觉得酸唧唧的,每喝一口,鼻子眉毛皱一块,像在喝药,冬哥就掠她一眼,笑说傻姑娘。
后来跟着冬哥喝,慢慢地也觉得不那么酸了,有时夜里在她们那个租来的破旧不堪的小阳台里,两三杯红酒下肚,面颊红晕晕的,脑门发亮。那种感觉真不错,好像自己真的属于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