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杀手的自白

2018-12-27 10:33:20

古风

1

城主府三小姐的婚期将近,整个城主府都沉浸在洋洋的喜气里,房檐下的大红灯笼、随处可见的红绸无一不宣告着喜事的来临。

银白色的针带着金线扎进正红色的锦布中,一入一出,便是栩栩如生的凤凰于飞的图样。三小姐从阿沁身边经过,斜眼看了阿沁手上的帕子一眼,阴郁地、冷冷地哼笑了一声便跨过门槛进了屋内。

“阿漱姐姐,”阿沁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我,“三小姐怎么总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沥城和别的城池不太一样,沥城虽然名义上属于皇帝,但近百年已经全然在厉家的手中,因此也有人称沥城为“国中之国”,沥城城主俨然就是沥城的皇帝,沥城之人只认厉氏,却不识朝廷。

三小姐是现任城主的三妹,我入城主府两年多来,三小姐一直是这副看什么都不顺眼的模样,死气沉沉又阴郁沉寂得可怕。

府里的老人说三小姐原先也不是这样,每当我问及三小姐为何变成这样,那些老人便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闭口不言了。

我随口安慰了两句,天边兀地暗下来,一道闪电劈下来映亮了半个天际,伴随着雷声落下的是瓢泼的大雨,啪嗒啪嗒地砸在屋顶的琉璃瓦上。黑漆漆的天像一只饕餮巨兽,张着大口俯视着沥城,无端地让人有一种莫名地、深入骨髓的恐惧。

缝制嫁衣的绣娘说今日未时会把嫁衣送来,眼瞅着未时将近,我寻了把伞准备去门口看看怎么还不来。才踏出院子就瞧见门边上的的梧桐树下,隐隐绰绰地像是个人影一晃而过。这雨下得极怪,才下不一会儿竟腾起了薄薄的雾气,我眯着眼看着那处的梧桐,犹豫道:“是有人吗?”

回答我的只有淅沥沥的雨声,我暗自摇了摇头,想来是这雨下的妖异让我都有些精神紧张了。才往外走了两步便撞上了匆匆赶来的绣娘,绣娘一身藕色衣裳,怀抱的正是三小姐所定的嫁衣,朱红色的嫁衣在这朦胧的薄雾中像忘川边开着的、妖娆蚀骨的曼陀罗一般,妖异美丽得竟有些触目惊心。

我迎着绣娘走进内院,三小姐正坐在窗边看着外边滂沱的大雨,她静得生出了几分飘渺的意味,这场景就象是被割裂了一样,一面是尘世,一面是要溶进这诡异升腾的雾气中的她。

“三小姐,”绣娘抖开嫁衣,“您先试试,若是有不合身再改。”

三小姐接过嫁衣,白如玉脂的手在绣线上摩挲,脸上难得有了几分柔和,阿沁性子活泼,赞道:“三小姐穿上这衣服一定是沥城最美的新娘,姑爷肯定满眼里都是三小姐了!”我一听这话便觉得有些不妙,果不其然三小姐的脸一下就沉下来了,她不悦地瞪了一眼阿沁,吓得阿沁讪讪地打住。

她阴沉地看了眼嫁衣,神色复杂,一瞬间静得可怕。沉寂良久,我几乎要疑心我的知觉出现问题了,三小姐才转身往室内试衣去了。

阿沁劫后余生般地松了一口气却又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惹怒了三小姐,绣娘也有些手足无措,我却知道,她是不喜欢未来姑爷的。

三小姐名唤厉青媛,上面有两个哥哥,大公子是如今的城主厉韧,二公子名为厉奕。听城里的老人说二公子当年是个艳惊才绝的人物,可惜天妒英才,先是在一次狩猎中伤了右腿落下残疾,兴许是这个原因,过了两年便抑郁而亡。

未来姑爷唤作王琅,我直觉地不太喜欢未来姑爷,唯唯诺诺的却又好像带着邪气。城主似乎也不喜欢他,不知道为何会替三小姐定下这个婚约,三小姐虽是不喜却也不曾强烈反对,只是死气沉沉地应了,想必也是因着他是二公子的朋友。

不一会三小姐便换了嫁衣出来,分明是喜庆至极的颜色,她脸上却满是阴沉,仿佛试的不是嫁衣而是丧衣。绣娘和三小姐确认了几处需要改动的地方,也不敢久留便带着嫁衣离开了。雾气已经散得七七八八,我送绣娘时路过院门口的梧桐树时特意看了一眼,如初的平静好像在证明方才只是我的错觉。

2

沥城的城主厉韧,文韬武略都是顶好的,只是城中的老人夸赞之时,都不免惋惜地叹一句,厉韧虽好却不足厉奕,若是厉奕在想必沥城又是另外一番景象。我从未见过二公子,听老人们的描述,比起城主的雷霆手段,二公子似乎更像一个翩翩君子,温润如玉。

“嫁衣准备得怎么样了?阿媛喜欢吗?”城主随手翻着三小姐近日看的、堆砌在桌上的书,问。

我低声应道:“改过嫁衣应当明日会送来,只是……三小姐好像不是很喜欢。”我想了一下,解释道,“也不是不喜欢,就是不是很喜欢。”

城主笑了一下,虽是城主也不过才二十六岁,厉家人都生得好看,像从天际走来的天人一样,眉目如画,笑起来很是晃眼:“阿媛就是那个性子,”他合上书,对着我和阿沁叹息道,“照顾她辛苦你们了。”

照顾三小姐并没有想象的辛苦,三小姐虽说性子阴郁,阴沉不定,却也不曾苛责下人。初见时我奄奄一息,她一边嫌恶一边把我救回来,我便觉着她心底应当还是像老人们说的原来那般柔软的。

才送走了城主,就在院门口遇见了未来姑爷,王琅。

“青、青媛在吗?”王琅站在院门口,有些结巴地讷讷道,“她许久不曾见我了,我想见她一面。”他穿着洗旧了的月白长裳,俨然一副落魄书呆子的模样。他双手紧张地彼此扣握在身前,他红着脸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小姐不在,公子先回吧,公子的心意等三小姐回来了我会替公子转达的。”

王琅闻言脸色一下就垮了下来,低低地应了声。我看着他微弓着背的猥琐身影,着实想不明白城主为何会定下这样的婚约,纵使不谈家世,矮矮胖胖的王琅怎么瞧都与二小姐不甚登对。

这桩婚事被提出的时候,与满是喜色的王琅不同的是,三小姐凉凉地斜眼扫了王琅和城主一眼,冷笑道:“嫁呗,嫁谁不是嫁呢?”

“青媛!”王琅瞧见远方的三小姐,高兴得整个人都鲜活起来,全然不复方才的萎靡。三小姐一见他眉头皱得更深,推开他径直进了院内,临进院前头也不回道:“别让他进来,我不想看见他。”

翌日嫁衣送过来的时候三小姐恰巧不在,绣娘想了想将嫁衣放在三小姐的桌上,说若是不合适再送过去改。待到三小姐回来时天已经有几分黑了,点了几支烛火,我和阿沁坐在门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三小姐不喜欢别人进她房间,除非必要我们素来都是在外间伺候。

鲜少下雨的沥城竟在那场雨之后接连下了近一周的雨,淅淅沥沥地打在大红色的灯笼上,纸质的灯笼受了潮,蔫蔫儿的,水滴淌过坑坑洼洼的灯笼面,最终像断线的珠子一样砸在地上,全然不复先前喜庆的样子。

兴许是连日暴雨的原因,檐上停了几只乌鸦,也不叫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人,叫人觉得阴恻恻的。我与阿沁赶了几次,乌鸦飞了一圈却总是要落回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我循着脚步声回头,三小姐正举着一个褐色的空白信封,烛光影影绰绰地落在她的脸上,长长的睫投下的阴影让我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她的声音低低的听不出情绪:“这是谁送来的?”她拿着信封的手用了很大的劲,尖利的指甲把原本平整的信封掐出一片褶皱。

我与阿沁对视一眼,在彼此眼里看到茫然。

她一手倚着门框,整个人似乎有些抑制不住的轻微颤抖:“放在……嫁衣上的。”她五指缓缓地收紧,无意识地把抓握在手中那部分的信封抓成一团。

檐上的乌鸦兀地“呀——呀——”叫起,凄厉而苍老,我听着鸦鸣心底无端地竟生出了几分阴森的气氛,被窥视的恐惧感油然浮起。阿沁硬着头皮答道:“我下午和绣娘进去放嫁衣时,不曾见过这个信封,后来便没人进去过了。

夜间,我睡的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女子低低的哭声,哀怨悲伤得令人萌生出感同身受的绝望,我迷迷糊糊地睁眼,只看见明明灭灭的烛火在风中飘摇,那哭声却再也听不见。

3

三小姐?她原先可不是这副气死枯槁的模样的,那是二公子还在的时候了。三小姐阳光善良,是沥城最漂亮的珍珠,倾慕三小姐的儿郎啊,能从沥城这头排到那头哩!你说王生,若他不是二公子的朋友,哪能接触到三小姐,当真是癞蛤蟆吃上天鹅肉了。

二公子?三小姐和二公子关系那真是太好了,若不是……唉,也是命,谁曾想区区一次狩猎便落下残疾了呢,要不这城主的位置哪能轮得上大公子?

唉,自从二公子落下腿疾之后,整日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也不见人,别说大公子和王生了,就连和三小姐都疏远了许多。

二公子的死是城主府的禁忌。

府中的老人老人总是对二公子的死敛口不谈,只不过他们的只言片语加上那半夜唤着“二哥”的哭声,足以让我猜测出是个兄弟阋墙的故事。想来二公子天纵英才得老城主喜爱,也得城中人称赞,相较之下大公子便略显逊色了。或许老城主曾有意将城主之位留与二公子,却不曾想二公子在围猎中伤了腿落了疾,有疾之人自然是做不得城主了。

自从那日夜半低哭之后,三小姐倒像换了一个人,若说原来是尚有几分鲜活的、戾气深重的模样,现在却安静得令人害怕,像表面沉寂的死水一般,谁都不知道内里是波涛汹涌,还是如何。

三小姐近日在府间待的时间越来越少,离婚期不足三月,她却每日朝出夜归。

阿沁最近夜间着凉染了伤风,去厨房拿吃食的任务便落在了我身上。我自厨房回去的路上,路过二公子昔时所居的院落,院内种了许多竹,夏日里郁郁葱葱的很是喜人,风一吹便一阵沙沙作响。二公子的院内素来空置,我竟隐约听见了人声,细细碎碎的象是有人言语。

我鬼使神差地、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方才那说话声似乎不见了,耳边只剩下清晰的、婆娑作响的竹叶声。约莫是无人居住又多植被的缘故,二公子的院内比外间冷许多,一踏入院内便觉得有些从骨子里泛出的阴冷。我心中惴惴,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继续往里进。

终是好奇占了上风,二公子的床榻前竟站着一人,青衫洗旧,竟是王琅。我心中长舒一口气,这才将脑中魑魅魍魉的想法尽数驱逐。

王琅像是感应到背后有人,骤然回头目光和我撞个满怀,眸光中竟隐有半分狠厉,我一时愣住反应不及,尚未来得及确认是否是我眼花,便瞧见他憨厚地笑了一下:“我来看看阿奕。”

二公子生前和王琅是至交好友,来此缅怀确是人之常情。

我客套地笑了一下:“婚期将近,公子可做好成亲的准备了?”

王琅的脸一下涨得通红,小声道:“做好了的。”

我想,虽不甚相配,但他当真是很喜欢三小姐的,雀鸟踩在竹叶上窸窸窣窣,欢快的鸟鸣声仿佛也在赞同这门亲事。

只是不曾想,时间过了不足一月,离婚期亦不足一月之际,竟突生惊变,险些误了婚期。那日三小姐回得极早,正午刚过便一路疾走、步履匆匆地赶回府,全然没了贵族小姐的做派。我唤她她也全然不理,只是径直往城主书房方向去了。我瞧着她神色不对,竟凌厉似宝剑出鞘,又好像带着几分恨意,我有些担心便一路跟在她身后。

我跟在后边迈着小碎步追她,好不容易追上时她已然站在城主的书桌前了,一旁的王琅瞧见三小姐一副兴奋的样子,跃跃地就欲与三小姐交谈。

只是可惜三小姐好像没看见还有这么个人。

“大哥,”三小姐直直地盯着城主,她一把撇开贴在脸上的被汗水打湿的碎发,神色凄凄,一字一声都仿佛沁着从骨中泛出的毒血,“你告诉我,那日围猎当真是你动的手?!”她的脸色惨白不见半点血色,整个人恍若讨债的恶鬼,带着森森的悲怆与绝望。

三小姐与二公子的关系果然如传闻中那般是极好的。我刚到门边便听闻这场有关秘辛的对话,不免有些进退维谷的尴尬。

城主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慌乱,旋即敛了神色,颦眉冷静道:“你听到哪来的风言风语了,就因着这别有用心的谣言疑心你大哥弑弟夺位,罔顾骨肉亲情?”

一旁的王琅闻言也愣住,神色变得有些晦暗不明。

“呵……”三小姐低低地笑起来,“家住城北的李大,那日跟在二哥身边的护卫,自从围猎之后便离了府。”她看着城主愈来愈差的脸色,放缓语速,“也是奇怪,不过一个小小的护卫,怎地突然有了钱财置办院落,娶了七八房小妾呢?”

“你……”城主刚开了个口又被三小姐打断,她眼泪哗地就顺着脸颊留下来了,怆然道,“二哥他……他后来当真是病死的吗?你已经做了城主,为什么……为什么还不肯放他一条生路呢?!”

“若不是你……若不是你……!”三小姐的声音骤然提高,带着声嘶底里的绝望,“二哥怎会伤了腿,如若不然他又怎么会死?!”她凄声宛若杜鹃泣血,“父亲临终前看着我们三人欲言又止,我只当他是放心不下,却不曾想他竟是担心手足相残!”

城主沉下脸,冷声道:“你疯了,阿媛。”他顿了一下,“我只当你出阁前压力太大才有了这些胡言乱语,我希望你在大婚前能好好地待在你的院内,别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胡话。”他转头看我,“把三小姐带回去,大婚之前不许出院!”

我按捺住心中的波涛汹涌,低低地应:“是。”

阳光透过繁茂的梧桐叶星星点点地洒在地上,却没有多少落进书房。大开的书房大门像是把书房内外隔成两个世界,书房内一片森森的阴影,黑漆漆的空间好像一片深不可测的、包藏罪恶都吸进去的漩涡一般。浅淡的阴影间,是站得笔直的城主和一旁佝偻着腰的王琅。

我突然浮现出一个让自己害怕的想法,在二公子的死亡中,王琅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是当真的无辜还是……罪魁祸首之一呢?

4

我以为三小姐会吵闹、摔东西,对城主的决定愤愤不平,却未曾想她竟安静得惊人,每日也不怎么说话动弹,在门边一坐便是一天。

“阿漱,”许多天没说话的三小姐哑着嗓子开口,“你当时,快死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我被她问的一愣,回忆了片刻才迟疑道:“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单纯地想着要活下去吧。”我是从南方的饥荒地一路到沥城的,到沥城的时候我实在精疲力竭了,若不是三小姐收留想必我早就死在那场饥荒中了。她淡淡地“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婚期越来越近,先前所订的鲜花也一盆一盆地进了府,三小姐每日也只是坐在门边看着我们忙忙碌碌,不言不语。鲜花摆满了半个院子,一出门便有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彩蝶在花丛中蹁跹,城主府竟难得有了几分安静祥和的样子。

一日府中的小厮照常送花进来,摆放完毕后和我闲聊道:“你瞧那盆花,好像其他都不引蝶一般,全都绕着它飞。”

我笑道:“想来是它们喜欢那个气味罢。”

身后忽然传来什么被碰掉的声音,我回头恰好瞧见原先如常地坐在门边的三小姐闻言骤然抬头,直勾勾地盯着我们方才谈论的那盆花,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目光中尽是惊疑不定。

时光兜兜转转回到那日春猎。

众人寻到二公子的时候,二公子的身上已经血肉模糊。几匹恶狼围着他,那几匹狼显然是饿了好多天的样子,皮毛不似一般野狼那般有光泽,眼中凶光极盛,见到有人来了也毫无反应,瞥了一眼又盯着背倚着树、已经失血过多二公子,若不是只是些个畜生,几乎都要叫人疑心是不是有什么血海深仇了。

比起狼狈的二公子,几匹恶狼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甚至有一只身上插着两根羽箭,却丝毫不在意身上的伤处,只是形若疯癫地又要往二公子身上扑。众人见状纷纷朝着癫狂的狼群挽弓,羽箭簌簌,狼群却头也不回,只是朝着二公子的方向进攻。在场的人纷纷胆寒,狼群多智,从未见过这般疯了一样的、不顾保全自己的狼群。

待到众人诛尽恶狼时,二公子已经失血过多昏迷过去。十几个沥城最好的郎中不眠不休地诊治了几日,终于是勉强保全下性命,只是腿却保不住了。说来也怪,那几匹疯了的恶狼竟只伤了二公子的腿,别处竟是毫发无伤。

为什么昔日平静的猎场会出现疯狼这样的猛禽呢?有为什么独独伤了腿,其余地方都毫发无伤呢?时隔四年,厉青媛终于开始仔细思考这段不愿回忆的往事的蹊跷之处。

春猎前日,三小姐穿着新缝制的猎裳去找二公子。玄裳缀着黑金的雕纹刺绣,衬得她在娇俏之余有了几分巾帼女儿的英气,很是好看。厉家人在相貌上当真是得天独厚,这模样比起远在帝都的第一美人也是毫不逞让。他到时王琅正在二公子房内,二人约莫是在高谈诗词歌赋。她也不理王琅,拽着二公子的袖子撒娇,问着二哥自己这身衣服可好看?

“阿媛自是顶好看的,只是不知道,”二公子语调微扬,笑道,“我们沥城最好看的小公主以后会嫁给哪家儿郎呢?”字字句句犹在耳边,她记得很清,那是二公子与她说的最后几句话了。一旁王琅眸色微黯,她也不在意。倾慕她的人多了,王琅在其中的确算不上什么人物,只是不曾想最终兜兜转转她却是要嫁给王琅。

王琅?

厉青媛骤然一惊,好像一串散落的、写满疑点的珠子突然被一条线串起来了,原先的那些个疑惑和迷茫在一瞬间烟消云散,那些似是而非的疑点骤然得到解答,一段段被遗失的过往拼凑出令人不可置信的、却是最贴近真相的答案——

大哥买通了侍卫将二哥引到狼群所在,经过训练的恶狼攻击带了引子的二哥,引子或许是气味,或许是别的什么,而引子便是……经由王琅的手传到二哥身上的!

厉青媛屈膝抱腿倦成一团,兀地觉得一阵发寒。好像在黑暗中行走的行人,跨过了黑暗以为自己到达了光明,却发现自己身处更大的黑暗之中。一切的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何那日之后二哥便疏远了众人?为何二哥死后王琅还留在府中,甚至要成为城主府的夫婿?为何大哥不喜王琅却定下这门亲事?

二哥他……被至亲好友背叛是何等地绝望!

5

送嫁那日是个绵延的雨天,三小姐神色寡淡,不象是要出嫁倒是活像要出丧的。王琅没有父母,又常居城主府内,是故送嫁的花轿从城主府出发,绕着沥城走一圈最终又回到城主府内。三小姐虽说这几年性子阴郁,往日的风评还是好的,送嫁那日一大早城主府门口就围了一群人。

先前分明算好的送嫁那日是个晴朗的天,却不知怎的偏偏到了那日才下起了细雨,像烟花三月的扬州,细细碎碎朦胧得宛若女子的呢喃低语。

毕竟是沥城难得的喜事,绕城一周后喜庆的人群拥闹着汇聚到城主府门口,口中说着早生贵子的吉祥话。王琅一身喜服红花,眉眼带笑,倒是硬生生把先前那副唯诺的小人气冲淡了。绵延的细雨间,不知何时掀开了盖头的三小姐伸手挑开轿帘,冲着在门口送嫁的城主一笑。

她笑容清浅,缥缥缈缈得像是自远山间走来。三小姐抬手,原先欢呼的人群便安静下来听她说话,她的声音平静地、不带什么感情地响起:“诸位可能知道,我还有个二哥,唤作厉奕。”

围观的人群脸上浮现出疑惑的表情,不明白为何这个日子要提起早逝的二公子。城主和王琅的脸色一下子沉下脸,晦明难辨。

“二哥的腿伤于四年前的春猎,只是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众人哗然。

城主的脸色愈发地难看,思及月前的质问,朝身边的小厮使了个颜色,小厮心领神会地便要上前将三小姐赶回轿中。此时场面虽然凝重,却尚不是不可挽回,三小姐对此事也一知半解,并无实质证据,只需事后对外宣称三小姐受了他人蛊惑。

被拥堵的人群挡着小厮一时半会竟是没挤过去,三小姐一把拍开王琅向她伸来的手:“我二哥视你为知己,你却如此害他……”她直勾勾地盯着王琅,声声带着悲怆至极的绝望,“三更梦醒之时,你可曾愧疚过?!”风骤然大起,吹得三小姐衣袂飘扬,绾得规整的黑发也凌乱起来,她伸手抹了一把脸上混杂着泪水的雨水,她的话语随着飘摇的风雨将众人带回到四年前。

二公子愈发地得老城主的宠爱,大公子继承人的位置岌岌可危。不知是谁有心无意地先说了一句跛子如何做城主,阴谋的种子就此埋下,训练狼群、收买侍卫,种子一点点地长成苍天大树。用三小姐的婚约与王琅达成协议,王琅以得了泡脚的草药为名,将刺激狼群的引子混入其内赠与二公子。

然后便是春猎,以及那场染血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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