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那个站在深海中的孤独少女

2020-07-10 15:03:46

爱情

千禧年,梁一一从Discovery上认识了一头名叫Alice的鲸鱼。

1.与生俱来的优势

梁一一很讨厌自己的名字。

一一,一一,凡事第一。真没劲。

出门上学前,妈妈一直和她念叨着自己与生俱来的优势,梁一一大概觉得自己可能没太睡醒,要不就是昨晚微积分看得有些过了头,她在关门的时候回了一句:“要是可以,我宁可不要这135的智商。”

梁一一估计,因为这句话妈妈又得郁闷好久。

林淼依旧在公交车站等她,转头见着她的时候还特别兴奋地冲她招招手,梁一一抿了抿嘴,绕过林淼站在一旁的垃圾桶边上。林淼这个小公子,浑身上下毛病不少,恐高怕脏招人烦。

可偏偏活见鬼了,从小到大,这个林公子就是一门心思地最爱缠着她。

“一一!你别在那儿杵着啊,多脏啊!你看见没有还有苍蝇!”林淼隔着块儿站牌冲她喊,嗓门大得对街的人都能听见。

梁一一在心里白了林淼一眼,抬手摸了摸垃圾桶之后,漫不经心地瞄了林公子一眼。

果不其然,林淼的脸色都快赶上垃圾桶上的绿头苍蝇了。

一瞬间,她心情大好。

梁一一总是第一个来学校的。她习惯了早起,习惯一路上耳朵里塞着耳塞,里边放着英国BBC广播电台的新闻录音,习惯了林淼总是跟在她半米远的身后,亦步亦趋,嘴上还不停地同她唠着嗑。

有时候,梁一一会把随身听的音量调到最小,她想听听今天林淼又会给她讲什么新鲜好玩的事情。可她从来不摘下耳机,其实梁一一很爱听林淼天南海北地闲扯,可这件事,永远不能让这位当事人知道。

班里空无一人,梁一一在黑板的左侧写上了今天的课程,踱步到右边又写上了值日表,在写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她的手顿了顿,盯着“梁一”看了好久,轻叹了一口气,才又抬手把最后那个“一”字写完。

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人,梁一一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埋头算着微积分,她在心里数着“一、二、三……”然后抬头就会看见她桌子边上围着几个人,弯着眼睛冲她微笑,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对她说:“梁一一,昨天数学作业最后一题你答案是多少?我们都知道你最聪明,要不把作业本给我们,让我们好探讨下呗。”

也就只有在这种时刻,梁一一会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和别人永远有距离感的小孩了,她似乎也听到“同伴”的呼唤。

“好啊!”她笑着把作业本递给他们。

“蠢毙了……”林淼在她身后幽幽地呢喃着。

梁一一自然是听到了,她继续保持着那个微笑转过身对林淼说:“同学之间本来就该互相帮助。”

用的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

林淼的脸突然红了几分,舌头也似乎被打上了千千结,磕磕绊绊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随、随、随便你、你了。”

梁一一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语气明明该是嫌弃的,却着实听出了几分扭捏的意味。她探究地看着林淼,刚想开口问怎么了的时候,林公子却倏地起身,结巴地说:“我、我去、去趟厕所!”

她并没看清林淼的表情,唯一印象深刻的只有那两只通红的耳朵和仓皇逃离的挺阔背影。

2.明晃晃的耀眼太阳和威力十足的篮球

老郑是他们的班主任,一个秃着脑袋挺着啤酒肚,看起来慈眉善目其实内里一股子暴脾气的中年大叔。老郑有个习惯,每次要是遇上全班都解不出来的题目,他总是搬出梁一一,说:“梁一一为什么能算出来,你们怎么就不行?”

然后班里一片鸦雀无声。

下课去厕所,梁一一的脚还没迈进门槛,就听见里面传出来刺耳的对话。

“老郑也真是,每次都这样打击我们。梁一一和我们是一样的人吗?人家智商135呢。”

“是啊,人家天生聪明,我们就甘愿平庸吗?她和我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比不来。”

梁一一和我们是一样的人吗……

梁一一低着头,原来就算所有人都对她微笑,她也跟所有人都不一样,她也永远无法走进一直期许的世界。

梁一一脚下一转又走回了教室。厕所真是个挺神奇的地方,能听到许多她不知道的真相。

中午他们班和高二有一场篮球赛。老郑破天荒在课上花了五分钟说了说这事儿,还难得地鼓励大家放下手中的考试题去篮球场看看。

这样充满活力和色彩的活动,对于高三的他们来说,简直就像在干枯了的土壤里注入了重生的神圣之水一般。

梁一一去得迟了,篮球场周围已经围满了人。她试着往里边凑,却依旧在最外延徘徊。梁一一只一眼就瞟到穿着红色篮球队服的林淼,愣了愣,这才想起来前几日林淼似乎是和她说过篮球赛他也有份参加,打的还是前锋。

林淼的身上大概是装了梁一一自动定位追踪系统。那么多人聚集的篮球场,他一个转头就看到人群最外面的梁一一,她一个人站在那里,和所有拥挤的人群都保持着安全距离,前面还有一个大高个儿碍眼地挡着。但这都没关系,这都不能阻碍林淼,他还是瞧见梁一一了。

比赛还有几分钟才开始,林淼从休息点绕到梁一一的身后,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梁一一回过头,眼睛里并没有起“很高兴见到你”的波澜。不过林公子似乎并不介意:“你待会儿仔细看着,我会灌篮!”

“还是别了。”梁一一瞥了林淼一眼,语气里带了点揶揄,“你恐高。”

这词一出,林淼多少有些急了:“我不看底下就……应该不会怕……”

梁一一笑了:“还真是……一个不能够灌篮的前锋。”

估计是太打压士气了,林淼抿着嘴唇着急地想找各种理由反驳自己不恐高,可事实就是事实,一向阳光开朗的林淼突然感到有些委屈了,梁一一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林淼啊,他是不该有这么不自信的表情的。梁一一想。

她稍稍踮起脚抬手学着教练的样子拍拍林淼的肩膀说:“林公子,看你拿冠军哦。”

林淼一瞬间又扬起了笑容,弯着眼睛,手舞足蹈地保证:“您就瞧好吧!”

看吧,林淼应该是这样的。

篮球场的人越来越多,梁一一挤不进去,到最后也放弃了。她找了个人相对少点的地方站着,计算着如果从前面人群之间的缝隙中瞄上两眼的话,多少还是能看上些的。

比赛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场边的加油声也随之此起彼伏。林淼这个小公子打起篮球来是帅的,梁一一只要听听身边有多少女生涨红着脸为他扯着嗓子喊加油便知道一二了。

梁一一并不甘心单单听别人的尖叫转播来判定比赛的赛况。她试着跃起身子,但依旧没有多少作用,梁一一还是只能默默地从人群的缝隙中专注地看着篮球场上的一角。

不知道为什么在一瞬间,梁一一盯着的那条缝隙变大了,变宽阔了,她正想欣喜若狂,迎面朝她而来的是个橘红色的不明之物。

梁一一的额角在这个不明之物接近她无限大之后,传来了一阵钻心的疼痛,她被冲撞的惯性跌坐在塑胶地上,正午的烈阳从无穷的天空中直晒下来,梁一一的双手撑在地上,滚烫的温度一下子就席卷了她的全身,她抬眼看了看明晃晃的太阳,又看了看旁边的橘红色篮球。

梁一一慢慢地抬起手捂着额头,太阳的热度就这样传进伤疤里,炙热且浓烈,混着像钻子钻骨头的痛,她头一回想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一下。

所有人在危难的时候,都拽着自己身边的人习惯性地往两边散开后退,只留下她和那道越变越宽阔的缝隙,视野越来越好,而梁一一在最后一秒也终于看到了篮球,和那个穿着红色运动服朝她奔来的林公子。

明晃晃的耀眼太阳和威力十足的篮球,两个长得真像啊,它们一定是同伴吧。梁一一是这么想的。

3.这样的关心的确显得既凉薄又可笑

梁一一额角的伤似乎还挺严重。林淼把她从地上拽起来的时候,梁一一只觉得一阵天摇地晃,林淼搀扶着她去了医务室,没几分钟的路,就已经鼓起了一个青紫色的大包。

医务室的老师认识梁一一,这个学校谁不认识她,从学生到老师到校工,每个人见到她都会说:“你不就是那个智商有135的梁一一吗?”

是啊,她是智商有135的梁一一,却依旧被篮球砸中了头。

老师给她敷了冰块,又喷了药水。临走时又加了一句:“如果待会儿觉得恶心想吐,就得去医院看看了。”

梁一一并不在意这些,反倒是林淼紧张得好像这个大包是长在了他身上,缠着老师愣是打听到了很多注意事项。

回到班里,有同学围上来问她:“伤怎么样了?”

“没大碍。”她依旧微笑着和气地回答每一个人的询问。

就算所有人都觉得梁一一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算在关键时刻他们总能遗忘她,就算这样的询问多如鸡毛却从不意味着关心,但是啊,梁一一还是很想努力地走进他们的世界,哪怕她会遍体鳞伤。

“如果你们在躲避的时候能顺带拉上她,梁一一至于受这苦吗?”林淼估计是真生气了,皱着眉头厉声责怪的时候,竟然莫名多了几分威严。

梁一一看了眼一旁站着的宁绘,她知道林淼的指桑骂槐,在篮球场上宁绘一直就站在她的身边,哪怕是后来被篮球砸中,宁绘依旧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可是自始至终,宁绘都没有想要伸手拉她一把的念头,不只是她,所有人都没有这样的念头。

而现在那些篮球场上的“刽子手”却突然围在她身边嘘寒问暖。梁一一低下头,忍不住用手戳了戳额角的伤疤,这样的关心的确显得既凉薄又可笑。

“可是那种时候谁还记得带上别人啊……”辩驳的人嘴硬却少了底气。

戳着额角的青紫色伤疤是疼的。梁一一强忍住眼泪,微笑着劝慰他们:“不用自责,是我自己没注意。”

就算这样,她还是想替他们说话。

大概是所有人都多少有些愧疚,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梁一一的生日不就是过两天吗,正好是周末,要不我们一起去她家帮她庆祝生日吧。”

庆祝……生日?

梁一一愣了很久,直到听到身后的林淼戳着她的背脊小声说:“快答应啊!”

梁一一这才回过神来:“好啊!”她扬起嘴角笑得开心,“谢谢大家。”

也许因为这场小事故,她就快要走进大家的世界,马上就能找到朋友了。

4.聪明的人也可以偶尔偷下懒

放学回家的时候,梁一一破天荒地没听BBC的录音。她想谢谢林淼,谢谢这个一直陪着她的林公子。

“待会儿有补习吗?”梁一一转过身对半米远的林淼问着。

“没啊。”他说,“我妈妈很少给我安排补习,你又不是不知道。”

梁一一了然地点点头。的确,认识了林淼这么些年,还真是没怎么上过补习班。

“请你吃冰?”她说。

“好啊!”林淼边说边冲到她身边,“可以点单吗?”

梁一一仰起头看天空飞过成群盘旋的家鸽,她突然觉得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头一次感受到原来自己也是那缺一不可中的一个:“随你点。”

学校附近有一家DQ,林淼特别爱吃他们家的暴风雪系列,尤其喜欢奥利奥口味的。梁一一点了杯奶昔,找了个最靠里的座位。

“你知道Alice吗?”奶昔很甜,梁一一从来不爱吃甜食,可偏偏觉得今天的甜似乎真的很Sweet。

“你朋友?”林淼问。

“我目前为止唯一的同伴。”梁一一思索了一下才说,“它是条鲸鱼。”

林淼其实在有一瞬间很想问梁一一,那他呢?他是她的同伴吗?但林公子头一回这么害怕听到答案,他怕梁一一会说出他不想听到的结果,更怕败给梁一一的真诚。

这是林淼唯一想知道又不想知道的问题。

“在海里有一条名叫Alice的鲸鱼,它发出的频率有52Hz,和普通鲸鱼的频率都不一样。”梁一一很认真地给林淼科普着,“所以所有鲸鱼都不认识它,它只能独自从太平洋游到大西洋,又从大西洋游到太平洋……”

林淼听过这头Alice鲸鱼的故事,Alice被定义为“世界上最孤独的鲸鱼”,但林淼没想过要打断梁一一,他喜欢听梁一一讲话,随便什么,只要她能够像现在这样跟他敞开心扉。

“所以Alice一直在找它的同伴。”梁一一喝完最后一口奶昔,“我也……一直在找我的朋友。”

“Alice有朋友的。”林淼笑着说,“其实Alice并不孤独——”

梁一一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然站起身问他:“现在几点?”

林淼看了看时间:“六点五十。”然后才想起来梁一一似乎每周三晚上七点都有一节大学教授辅导的课程。

如果是平时林淼一定会想尽办法让梁一一在上课前赶到,可是今天他不想,也许是他自私,他并不想梁一一活成一个书呆子,梁一一这个姑娘明明应该更快乐更鲜活地生活着。

“一一,聪明的人也可以偶尔偷下懒。”林公子的名言向来是随手捏来的。

梁一一明显愣住了,她看着林淼,很想跟他说,不行的,这样妈妈会生气。

大堂内正放着五月天的《倔强》。阿信透亮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来,一字一句地敲打着梁一一的心。

“当我和世界不一样,那就让我不一样。”阿信是这样唱着的。

林淼坐在位子上冲梁一一笑着,然后朝她伸出了手,轻声地仿佛是蛊惑一般,说:“只学着做一天的自己难道不好吗?”

是啊,只有这么一天,今天已经够奇妙了,所以再荒诞一点的话应该也没有关系的,对吗?

对吧。梁一一抬手握住了林公子的手。

两个人手心都有细密的汗水,虽然黏腻却给了梁一一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梁一一在那一刻觉得她似乎快找到Alice了。

5.穷尽一生都永远孤独

回到家的时候,妈妈正喝着中药。桌子上又放了一大袋药包,梁一一放下书包去数了数,十四包。

“妈妈,你今天配了两个星期的量吗?”她问。

妈妈并没有看她,只是顾着自己在电脑上查国际名校的排行:“医生说这次要加点其他的药材,两包一煎,你看上面贴红纸的和贴白纸的配。”

梁一一看了看袋子里的每包药确实用红纸和白纸区分开来,她转过头看着妈妈左面颊没有规律地一抽一抽,忍不住问:“是没压住……还是又在恶化?”

妈妈这才转过头来,右边脸的嘴角上扬着,左边却没有丝毫表情,她说:“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我之前给你说过的那所美国的大学,你说你要考虑,我现在就问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不就是再测试一遍智力吗,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那么抗拒。你小时候也测试过不是吗?”

梁一一看着妈妈因为情绪激动而越发抽搐的脸颊,她忍着心里的话没说出口,深吸了一口气,道:“星期天同学想来我们家给我庆祝生日,如果……如果你允许的话,我就答应你参加他们组织的智力测试。”

虽然她很厌恶很厌恶很厌恶智力测试题,但是为了她的朋友们,梁一一想她是可以牺牲的。

妈妈探究地盯着她好一会儿,才点头答应:“不过只能玩一个上午,下午我已经给你约了老师来教你如何回答留学考官会提出的问题。”

梁一一的眼神暗了暗,说:“好。”

周日的时候,梁一一很早就起来了,刚送走了上班的妈妈,林淼就和其他几位同学来了。

后来陆陆续续又有更多的同学一起敲响了梁一一家的大门。梁一一真的很高兴,她高兴同学们的守信,也高兴同学们的接纳,更高兴自己原来也能有一天像一个平凡的人一样过一个很开心的生日,而不再是沉浸在微积分和化学分子式里。

一切似乎都在梁一一的演算里,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可是世界从来不会搭理你得之不易的快乐,强行改变命运轨迹的结果只是让原本就很糟糕的现实变得愈加糟糕透顶。

妈妈的夺门而入是在梁一一的演算之外的,扯过她怒骂质问星期三为什么翘课也是在她意想不到的范畴,突然的发病和同学们的窃窃私语更是让她手足无措。

梁一一连忙从餐边柜里拿出泼尼松给妈妈服下,林淼给她递来了水,梁一一很感激地说了声谢谢。她转身面对同学,嘴才一张开,所有人似乎都很有默契地往后退了一步。

梁一一扯了扯嘴角,才发现现在的自己可能是真的笑不出来了。

她很想告诉他们,妈妈只不过是患了周围性面部神经炎,不是什么传染病更不是什么怪物,她只是控制不了自己的面部表情……

可最终梁一一说出口的不过是一声:“对不起。”对不起,让大家扫兴了;对不起,让大家失望了;对不起,还是没办法成为朋友了吧?

梁一一有时候很感激人群,因为这样她无法分辨有些恶毒的话是谁先开口说出来的,有些故意的遗忘是谁先松开手放弃的,有些隐瞒的真相是谁先忍不住吐露出声的。

“其实今天这个生日会要不是林淼求着我们,应该谁也不会来吧。”有人轻声说。

梁一一恍然大悟,她看着林淼,渐渐地看见自己之前为自己搭建的城堡开始崩塌,真可笑,梁一一不需要城堡,她没有那么多朋友,她根本没有朋友。

梁一一和Alice一样,可能穷尽一生都永远孤独。

6.ManyThanks.

自从生日会过去之后,梁一一不再和从前一样曲意迎合。还是有同学问她来借作业参考,梁一一会回一句:“抄作业就是抄作业,别侮辱了参考。”

这时候多半的人也会回她一句:“聪明了不起啊!”

看吧,谎言永远虚妄美好,真话永远不堪入耳。

梁一一并没有怪林淼的自作主张。后来林淼跟她道歉,她只是告诉林淼,对她来说林淼依旧是林淼,依旧是恐高怕脏招人烦的林公子。

老郑很难得在午休的时候找她。梁一一敲门进办公室的时候,老郑正在啃泡椒凤爪,转眼一看是梁一一,拿着鸡爪的手和不停嚼着的嘴一下子便不知该何处安放了。

“喀,你来了啊。”老郑这话有含意,梁一一能听出来,不过意义不大,只是在暗示她,午休铃之前找的你,怎么这会儿才来。

“我刚才在解道题目。”梁一一说。她刚才在准备智力测试题,明天就要去上海考试了,要是智力达到了那所学校的要求,就可以参加学校的入学面试。妈妈对这件事紧张得最近病情似乎又加重了些。

“噢,”老郑顿了顿,拿纸巾擦干净手,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招生简章递给她,“是这样,这所大学他们的校长不知道从哪儿听说的你,指名要你,还说只要你去他们大学,任何专业随你挑选,大学四年一定给你最资优的学习条件和研究环境。”

梁一一低头看着招生简章上的两只卡通小蓝鲸一直不说话。

老郑又说:“我知道,这是个海滨城市和我们这里的确是距离远了点,但人家大学好歹是所211,而且我能看得出来,你的聪明是你努力得来的,和你的这里,”他指了指脑袋,“高不高没有关系。”

梁一一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双手一直紧紧攥着这份招生简章,封面上的两只小蓝鲸俏皮可爱地笑着,好像还在和她招手,说:“快来啊,我的朋友。”

内页写的是这所大学的特色专业:“海洋生物。”梁一一一字一顿地念着,渐渐地她仿佛看见了蔚蓝的大海,嬉戏的小蓝鲸,唱歌的海豚,跳着舞的水母,畅游的鱼群,和孤独的Alice。

梁一一把招生简章夹进了练习册里。她答应了妈妈去上海参加考试。

第二天天还没亮,梁一一就坐着高铁去了上海。

早上出门的时候,梁一一收到林淼发来的短信:一一,希望你今天一切顺利。

我一点也不想要顺利。梁一一回复他。

呸呸呸!快拍拍身边的木头,多晦气!林淼的短信很快就又来了,轻快的语气和理直气壮的迷信,让梁一一忍不住笑出了声,她望了望周围找了棵行道树拍了两下。

智商测试题也就是这样,差不多的题目如果做得多了,人人都能变成天才。

测试结果是在一星期之后知道的。

那天她正在房间里练习听力,妈妈在客厅接到电话,却没有意料之中的欣喜。

“你们这是在瞎说!我女儿智商有135,你们凭什么说她只有124!凭什么!就凭你们的几道破题目?我告诉你我不信!不录取就算了!还真以为我们一一非上你们这破学校不可?”

梁一一从房间里跑出来的时候,妈妈已经发病了,梁一一被妈妈的样子吓了一跳,眼歪口斜,手却还牢牢攥住电话,在刚才爆发之后妈妈这下彻底不能完整讲出一句话了。

她从妈妈的手里拿过电话,放到自己的耳朵边上,梁一一听到,电话里的人这样告诉她:“这位女士,我知道您现在可能没办法接受。但我们所采用的是全球最权威的智力测试题。您女儿的智商的确没达到我校130的录取范围,可我们不得不承认她的智商还是要比普通人高的……”

这一刻梁一一突然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听下去了,出于礼貌她还是回了一句:“ManyThanks.”

梁一一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她聪明,只有妈妈拿着网上下载来的一份智力测试题,指着上面的分数说她是个天才。

看吧,现在事实证明了,她梁一一只不过是比普通人智力高出了一点点。她不是天才,她顶多是不平庸。

7.你要做回普通人了

妈妈那天晚上被送进医院的病房。医生告诉梁一一,以妈妈目前的状况可能很难出院了,从发现病情到现在恶化不过才短短三四个月,有效的药物在妈妈身上得不到一点的作用。

医生说:“也许我们要采用心理干预。”

梁一一听出医生的意思,妈妈一个人带大她,顶着许多不可想象的压力,身体也一向不好,争强好胜的她以为自己的女儿是个天才,所以使出了全部气力来培养,结果到头来,有人告诉她,你女儿不过是个普通人。

回到病房的时候,妈妈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只是脸上的表情可能一时很难恢复过来。梁一一进门看到妈妈手上拿着她之前夹进练习册里的报名简章。她突然有点不知所措,甚至是害怕。

“去、去、去吧。”妈妈把东西递给她,磕磕绊绊地说,“一一,你、你自己决、决定。”

梁一一有点不敢置信。她低头看着上面的两只小蓝鲸,又抬头看着妈妈,突然流泪了。

梁一一,你要做回普通人了。

她把决定告诉了老郑,老郑说他会马上和那边的校长联系,预设班没几天要开学了,老郑让梁一一先准备起来。

梁一一又把事情和林淼说了一通。胆小的林公子直接就说:“一一,你是不是那天忘了拍木头啊!”

“我可能过两个礼拜就得走了。”梁一一认真地说,“林淼,我要开始做一个新的梁一一了。”

梁一一还有下一句话,但她没说。她没告诉林淼,她其实舍不得他。

“行,你等着。等我高考之后来找你。”林淼笑得很灿烂,仿佛终于雨过天晴,天际马上就能看见彩虹一般。

“林淼。你别来了。”她说,“你别来找我,新的梁一一不想带着过去的伤疤重生。林淼,也许我自私,也许我狠心,你的存在会不断提醒我,我的过去有多么孤独和绝望。”

梁一一一直不敢看林淼:“林淼,我要去找Alice了,我要去找属于我的同伴。”她转过身背对着他,“而你,不是。”

林公子的招人烦除了体现在他爱扯淡之外,更多表现在林淼是一个很让人心软的男孩子。他太天真太阳光太正面太干净了,梁一一从前不敢接近他,不敢和他做朋友,今后恐怕也不能够,她好不容易有了盔甲,怎么能有一条像林淼的软肋呢?

“那……”林淼的声音过了好久才从身后响起,一如以往的清冽,可始终透着失落,“我……我怎么样才能成为你的朋友……”

梁一一终究是没狠下心:“等你不再恐高,不再怕脏,不再招人烦的时候。”其实林公子一点儿都不招人烦,他们认识十年,有多少有眼无珠的小姑娘对林公子一见钟情、见色起意。

“我会的!”林淼的声音大了几分,甚至多了一份决绝和孤勇,“我一定会再站到你身边的!”

梁一一背着林淼,终于哭了。她真的很舍不得啊!

因为在那些有眼无珠的小姑娘里,明明也有她啊!

8.128√e980

又到了梁一一的生日。二十三岁的她作为唯一一个大三在校生刚随着中国海洋科考队去了趟西沙群岛。

一回来还来不及去宿舍放行李,就直接去宿管阿姨那边问有没有她的信件。

“有你的。”宿管阿姨把明信片和一个纸箱子递给她。

明信片上印着的是世界之巅——珠穆朗玛峰和穿着厚厚的防寒服却依旧能看到笑容的林淼。

这几年林淼每到生日都会给她寄信件,有一年是一张他在亚马孙生吃虫子的明信片,有一年是一张他获得加州大学最受欢迎男学生的奖杯时拍的照片,今年这张是他登顶珠穆朗玛峰的照片。

梁一一很想念林淼。她很开心,在她成为更好的梁一一的时候,林淼也有在成为更好的林公子。

这样想着竟然不自觉就落了泪。

“哭了?”舍友拍拍梁一一的肩膀,“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喜欢人家就和人家说啊!”

梁一一抹干净了眼泪,摇摇头。她才不要,先开口。

还有一个纸箱子,梁一一把箱子打开,里面有一个装着水的玻璃瓶和一张纸,她知道这应该是林公子带回给她的珠穆朗玛峰的雪。就像前几年恶心死人的蚯蚓干和抽了风寄过来送给她的奖杯一样,林公子一直在用尽全力证明自己不胆小不怕脏不招人烦。

只是这张纸上的一串公式,她一直不得解。就算她曾经被认为智商135,也始终无法理解其中的意义。

“128√e980”每一次林淼都会写上这一个公式,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哎?”舍友从她手里抢过纸条,突然嚷嚷起来,“哇!世界上真有人这样浪漫!”

“什么?”梁一一糊涂了,一个公式不管怎么样都和浪漫搭不上边吧?

“你得这么看。”舍友把这张纸条对折之后再递给她,“表白啊,这么多年的表白啊!”

128√e980就这样变成了ILoveyou。

9.Alice从来不会孤独

梁一一赶到加州大学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

她给林淼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给他寄送了一份礼物,快递员正在大门口等着呢。

林公子自然马不停蹄地赶来。一看到礼物是梁一一的时候,冲到她身边一把抱起她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梁一一也跟着林淼笑起来,她告诉林公子:“Alice来找陪着她一辈子的寄生生物了。”

林淼其实早就知道了吧。当年在DQ,林淼想对她说的话,却被她的担惊受怕所打断。

当年的林淼一定想告诉当年的梁一一:“Alice并不孤独,就算她没有同伴,可她的身边永远有一群以她的身体为宿主,与她相生相依偎的寄生生物,Alice一定和他们成了朋友,所以她唱着歌从大西洋游到了太平洋,从太平洋游到了大西洋。”

Alice从来不会孤独。

梁一一也从来没有孤独,因为林淼一直就在她身边。

就算林公子胆小怕脏招人烦。

10.每个人都曾是Alice

每个人都曾是Alice,却没有人会永远地孤独着。

文/三水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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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地摊

我们无法判断我们未来将会何去何从,就像摆地摊,我们无法确定下一个顾客是谁。摆地摊 作者:李文枭 有时候爱情和摆地摊一样,守在一处,等待光顾。过往的行人匆忙,只留下些许银两,每支大伞下,都有一个故事;每个摊位前,播放几行情诗。 年,今天是我摆地摊的第十五天,开始两个人,后来一个人。 我在小区楼下的集市里摆地摊,有卖蔬菜吆喝的,有卖水果试吃的,有卖衣服便宜的,有超市商品甩货的。 跟我一起经

难言之瘾

罗娇贪恋他的美色,把他禁锢在身边。她的爱是折掉他的翅膀,扼杀他的未来,也是…… 罗娇拿着一把姜花走进房间时,席白已经睡下了。 屋里点着安神香,既清淡又优雅。罗娇心情很好,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顺着被子掀开一条缝,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席白睡得浅,哪怕她这样轻的动作仍是被吵醒了,皱了皱眉便睁开了眼睛。看到是她,他很清明地问:“你不是去斐莱了?” “事情处理好,我就连夜赶回来了,正好看到花坛里的姜花开了

寄妻书

“唐俨,我不可能生下这个孩子,我恨不得你断子绝孙,我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 四月,雨下得没完没了,赵清谷在锦园憋了小半个月,终于忍不下去了,也顾不得外面又湿又冷,拿着伞就出了唐府。 她是吃过早饭出去的,回来时已近傍晚,虽然打了伞,还是沾了一裙子的雨水,清谷哆嗦着进了卧房,猝不及防地看见桌前坐着的人,差点儿叫出声来。 那是唐俨,她的丈夫。 唐俨看她这一副狼狈样,皱了皱眉,却没说话,清谷强装镇定,

你的毛很好卖

纪铃的淘宝店专卖明星的特殊周边,比如夏天王的五根鼻毛,一上架鼻毛被人一扫而空。你的毛很好卖 文/小禾苗 一 做明星的助理,其实是件特别吃力不讨好的事,但纪铃脑瓜聪明又搭上了马云爸爸的春风,她淘宝店里专卖明星特殊周边,上至明星头发,下至影帝的鞋垫,应有尽有,满足各类粉丝需求。 临下班时,纪铃又接到一单,她一看乐了,这个客人肯定是夏商的脑残粉,唰唰下单,也不议价,直接将店里一切与夏商有关的周边扫荡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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