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下死力搂过她的脸,狂吻。
苏信木了几秒,也热烈地回吻起来。
小六怎么吻也吻不够。吻,怎么能消除这几年来她积蓄已久的能量,那一股只属于少年人的爱的能量。
她在脑子里想,自己要吞下她,拆骨剔肉地吃掉她,将她杀死,一刀刺进她的咽喉,让血把她们两个都泡成血人,才足够表达她到底爱成什么样。
她想要发狠,她想要怒吼,她想要自杀和杀人,她想要张开双臂迎接死亡。只有死亡才配承担这样一份爱情。其他的都是扯淡,都是庸俗。
许久过后,小六扯过她的脖子,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说:“等我。等我考上清华。”
然后,小六转身跑进大雨中,消失在层层的雨雾之中。
两个月之后,她考上了清华,让吴红卫在退休宴上欣慰地老泪纵横。
直到坐上前往北京的T145次列车,小六都没有再见到苏信。她怀孕了,孕吐得厉害,在家里养胎。
在清华生活,最艰难的不是学习,而是贫穷。同学聚会,班级出游,社团比赛,都需要钱。小六的母亲每个月给她寄三百,除此之外,再也没有更多的了。
头半年过得很辛苦,第一个学期她整整吃了两个月的白菜加米饭。后来,她在校外的中介公司找了一份家教和兼职编辑的工作,勉强能够维持在清华的日常开销。
上文学理论的老师叫黄莺,人长得和名字不太协调,大高个,不苗条,壮如门板,声如洪钟,枯黄如草的卷发,漆黑的脸,大板牙,笑起来整个眼圈都是皱纹。然而她上课却好。幽默生动,精彩绝伦。常常有外系的学生赶来听她的课。
几百名学生,黄莺非要点名小六做教学助理,收作业,发邮件,都找小六。每个周二下午上课,黄莺照例就是环视一圈,问:“徐小六到了吗?”
小六每次只能坐第一排,举起手来:“黄老师,我在。”
“好,你来说说1844年经济学手稿的读后感。”黄莺一边从布包里掏出保温杯,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每次如此,小六痛苦不堪。她闹不清黄莺这么针对她到底是为什么。
周末,黄莺给她打电话,“来一下南门,你陪我出去一趟。”
小六听令。陪她去教务处交材料,去图书馆搬运资料,再去中关村买了两部最新款的三星手机,累到两条腿都木了,还逛了半圈颐和园。
黄莺开一辆牧马人,大剌剌地停在颐和园门口,说:“逛逛。”
小六便逛逛。
天已黄昏,小六不敢喊饿,更不敢喊累。
她们漫步在湖边,小六在前低着头走,黄莺在后面胸有成竹地溜达。
突然,黄莺从后面一把抱住她的腰,一双手把她卡得要憋死。
“黄老师,黄老师!”小六惊叫。
“谁他妈的要做你老师了?”黄莺粗壮的双手把她扳过来就吻。
小六已经很久没有吻过了。黄莺的吻让她感到陌生极了。她从来没有这样和人吻过。那吻里仿佛充满了高超的技巧和某种方程式,她被直捣黄龙,几乎醉过去。黄莺那么有劲!那么霸道!
后来她是怎么跟黄莺回的家,怎么在地板上就吻起来就做起来,她一概都不记得了。
她们几乎沸腾到天明,而后在痛快的酣畅淋漓之下,睡到了第二天傍晚。
两个人饿得几乎死掉,黄莺带她去俏江南,给她倒了一杯普洱,对她说:“以后你就跟我了。”
语气坚定,如同她去手机店买手机,“这两部,买单。”
跟就跟,谁怕谁。小六心里想。她被黄莺激起了久违的征服欲。
黄莺是一个爱欲、食欲、生活欲都十分旺盛的人,同时,她对自己的欲望没有丝毫的隐藏和羞愧。头半年,她们的战地就是床铺。做了吃,吃了学习,学累了再做。
两个月下来,小六瘦了二十斤,皮包骨头。不过那不要紧,她喜欢和黄莺在一起的自己。
黄莺独自住在颐和园西北侧的一个小两居里,家里那个宽敞的书房是小六和她最喜欢待的地方。每当小六问她专业上的问题,她就可以口若悬河地谈几个小时,字字珠玑,比她上课的时候还要有趣。
后来的分手是黄莺主动提出的。
“我得向你坦白,我之前有一个谈了两年的女友,她现在又回来找我了。我可能,还是爱着她,我很抱歉……对于你,我是真心喜欢的。只是她一回来,我没有心思再去做别的事情了。”
小六没有想到黄莺会如此坦率。
她拿出康德,在黄莺的书房里看了一整个下午。傍晚时分,黄莺提议,“不要搞得像仇人那样好吗?我请你去最近新开的七星级酒店吃海鲜!就当给我一个面子,咱们好聚好散。”
那是散伙饭。小六无论如何,没法和她面对面再共度两个小时了。
“不了,还是别吃了。”小六收起康德,坐上返回清华的公交车。
小六是在三天之后,开始跟踪她的。
早上六点,她骑着单车在她家小区对面的早餐铺子里等她。看见她急匆匆地从楼里出来,嘴里塞一个饼,或者咕咚咕咚地喝牛奶,呛得捶墙。有时候黄莺和她母亲早起遛狗,有说有笑,像个壮孩子。
小六什么都不说,只是远远看着她。心像是死了。
大三那年,系里有两个去哈佛大学交流学习四个月的机会,虽然知道被选上的可能性渺茫,但小六还是递了申请。她满心痛苦,不知道该怎么解决,只想一逃了之。
同学们之间因为这两个名额,明争暗斗得厉害。小六照例每天六点准时离开寝室,晚上11点才回来。不过即使这样,风言风语还是吹进了她的耳朵。
“都是别人的纷扰,别人的名利,和我没有关系。”小六想。反正她只是试试而已,去不成也毫无损失。临到名单下发前夕,争斗的几方都被对方捅了后院,几败俱伤,小六奇迹般地上了名单。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狗屎运啊。这是大家对她的评价。没有恨入骨髓,只是揶揄。
“希望你在美国能过得开心。这是我能给你最后的帮助。”临上飞机之前,黄莺给她发来短信。
原来如此。
不是狗屎运,而是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