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爱,没有朋友,没有宠物,她是行色匆匆的芸芸众生之一,安分守己地扮演着规定角色。
她时常会对工作产生倦怠,辞呈拟了好多次,打印,签字,送入粉碎机。她不是不敢辞职,是不知道辞职后到底该怎么办。她害怕空闲,空闲会让她抑郁,只能用工作的焦虑去占据住抑郁的痛苦。
月底的某一天,她被提拔为部门经理,人更忙了。然而没几天,她就在同事惊异的目光中辞职。
但辞职后的日子并没新鲜几天,精神又堕回到涣散和麻木。二十小时偎在床上,吃零食,看动物世界,自然界的搏杀也不能激起她走出去的热情。
直到有天,一张半程马拉松的宣传单被风拍到了窗上。
半程,21公里,距离赛事还有两个月。陈诺依抓着传单,像抓着一颗悬挂自己的钉子。
陈诺依参加了一个马拉松训练班,希望能通过跑步找点儿成就感。
教练高大威猛,特种兵出身,半马赛数年的纪录保持者,但去年突然失利。医生告诉他心脏瓣膜有问题,不能再过度运动。因此,他做了教练,开一辆越野车,慎而又慎地跟在跑步的人群旁边强调:“尽力而为。”
陈诺依去的第一天,教练就对她充满好奇,问:“我看你跟别的人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好像只是跑,不是跑给别人,也不是跑给自己。能问一下,你跑的时候在想什么?”教练一脸无趣,无趣的脸通常都很容易看出本质,他在向她示好,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示好。
陈诺依心想,等跑完训练路段的时候,他一定会夸她耐力强,有运动天赋。果然他夸了她。
陈诺依心想,过不了几天,他会试探着要请她吃饭。果然有一天,他把座驾刷得油光可鉴,满脸真诚地请她吃饭。
陈诺依赴了他的饭局。
吃饭的时候,男人满脸美好,说能请美女吃饭,不胜荣幸。
男人滔滔不绝,不外乎他荷尔蒙爆发的青春史以及光辉闪耀的特种兵岁月。他拍着桌子激动道:“男人是什么?男人就是一根脊梁骨挑起来,宁折也不要弯。”他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把阳具尺寸告诉对面的女人。
陈诺依心想,如果她表现得稍微热情点儿,也许他会提出上床的请求。但陈诺依不动声色,客气地陪着笑。
她看他的鼻尖、看他的鬓角、看他的喉结、看他多毛的手指、看他仓促叠加的双腿,突然问:“你性经验怎么样?”这是心理医生教她克服和男人交往障碍的方法。
男人一脸愣怔,像是吃饭的时候突然被噎了一下,他吞吞吐吐道:“说实话,我这方面……几乎……只有一次,好像也……没进实质。”
“想上床吗?”
男人的脸更加僵硬,他似乎被吓到了,上一刻他还在炫耀他的力量,但现在却挨了柔软一击。他整理了半天情绪,才开口道:“你们城里人都这么开放吗?我们那里结婚后才谈这种事,但也不会说在嘴上,现在全破坏了。”男人看起来很是生气。
“什么破坏了?”
“对你的好感,想不到这话能从你嘴里说出来,不敢相信。”
“那是因为在你的观念里,所有女人都应该三从四德,大概你妈就是这样。”
“你说我就说我,说我妈干什么?”男人更加生气。
“因为你所有对女人的理解都来自你妈。”
于是,接下来的聊天更加火药味十足,男人充分发挥了他大男子主意的正派,陈诺依也在嘴巴上淫荡出了该有的气势。毫无来由,她特别想和一个男人发生对抗。
在第二天的半马训练场上,男人恶意加强了陈诺依的训练难度,并振振有词地解释:“你花钱请我训练你,我当然得对你负责。”
“跑死了你也负责?”陈诺依恶狠狠地回道。
“那就把我的命赔给你!”
“才不稀罕!”
男人姓白,叫白颖宇,陈诺依报复似的在电话里把他存为“白傻子”。
白傻子生硬地对陈诺依发起了爱情攻势,他借训练的机会变着花样“虐待”她。回头又发短信请求陈诺依给他个笑脸,不然他每天实在难过。
陈诺依回复道:“你想怎样?”
“我喜欢你,我要追你。”白傻子很是直白,直白得有些傻气。
“我的淫荡没吓退你?”
“你不是这样,你故意那么说。”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的时候,他会把她的坏全部解释为好,白傻子也不例外。
“那我告诉你,我不喜欢你。”陈诺依生硬地给了白傻子一击。
白傻子很是痛苦,想知道为什么。陈诺依没回,白傻子就一遍遍问,死缠烂打,好像只发情的兽。
陈诺依刺激了他一句:“那现在就请你上床,你答应吗?”
白傻子迫不及待地回道:“好。”然后就以风驰电掣的速度找到了陈诺依。
“去开房吗?”
白傻子犹豫,脑袋杵着胸口,像鹌鹑,低低地道:“不要这样吧,我只是想见到你。”
白傻子七尺男儿,后背板平,说话时却像个姑娘。但陈诺依还是带着鹌鹑一样的白傻子去开了房。
进了房间,两人各霸了一边床,坐着看球赛直播。白傻子是个球迷,看到兴奋处,脖子上青筋翻滚。陈诺依是个球痴,昏昏欲睡。
陈诺依呆了会儿,实在感觉无聊,起身要走。
“再呆会儿,小时房还有两个点呢。”白傻子情商低到要计较两个点儿。
“你已经忘了来干什么。”陈诺依提醒他。
白傻子两眼猥琐:“我以为你就说说。”
“脱吗?脱就快点儿,不脱就别浪费时间了。”陈诺依已经做好了脱衣的准备。
白傻子心理建设了一会儿,终于脱下外套。
“衬衣。”
白傻子脱掉了衬衣,粗臂如铁。他明眸皓齿看着陈诺依,等待陈诺依发号施令。
“背心。”
白傻子脱掉了背心,前胸开阔,看起来很是雄伟。
陈诺依处女精神笔直体内,她脱得比白傻子更慢。
白傻子小心翼翼问:“还脱吗?”
“你说呢?”陈诺依反问。
“都到这一步了,脱吧。”白傻子脱掉了裤子,里面穿着秋裤。
“秋裤不脱吗?”
“我怕脱掉吓到你。”
“我有心理准备。”
白傻子脱掉了秋裤,两面大腿上嶙嶙都是伤疤。
陈诺依胸口一揪:“怎么伤的?”
“有一年部队去勐腊拉练,碰上了火灾……”
陈诺依不想再看白傻子的腿,叫他赶紧穿上。
一具身体长满一个人的历史,陈诺依很容易就能把白傻子看透彻。但不管怎么说,白傻子是个简单的好人。
陈诺依很快把衣服恢复到了身上,白傻子却裸着身体发呆。
陈诺依问:“怎么了?”
白傻子喃喃地道:“就这样算了?”
陈诺依上前拥抱了白傻子,并在他额头亲吻了一下。但她对他产生不了任何爱意。
白傻子问:“我怎么才能追到你?”
“不太可能。”
“你说个条件,我来到达。”
“你不是我喜欢的那种。”
“一点可能都没有吗?”
“我也不知道。”
“那就是有可能,你说条件吧,我尽量做到。”
两人拉了一会儿锯,陈诺依随便丢了条件,“那你就破去年的半马纪录……”
“行。”白傻子答应得很干脆。
陈诺依以为白傻子随便一说,但他真的恢复了训练。
两人的所谓“恋情”以闪电之势在半马训练班传开,白傻子脸上洋溢出幸福,他的幸福来自于单方向有了一个追求目标。
陈诺依则把两人关系摆得很清,她是学员,她是教练。
白傻子和陈诺依较着劲:“我不信追不到你。”他抛弃了越野车,蹭在陈诺依身边跑。人们嘘声一片。
白傻子很享受嘘声,梗着脖子猛跑,像匹野马。陈诺依自找一个速度和白傻子拉大了距离。
“注意换气!”白傻子在前方指挥陈诺依,“别追求速度,累了就闭眼冥想几秒钟。”
奔跑的疲累会让一个人产生心外无物的错觉。陈诺依闭上了眼,一时辨不清身在何处,大脑一片空白。睁开眼,天地突然旋转,一个趔趄,晕倒在地。
陈诺依醒来的时候,白傻子陪在床边。医生诊断陈诺依属于运动过量,脑供血不足。白傻子建议陈诺依退出半马赛。
陈诺依无力地看着白傻子,问:“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需要在家休息,或者做简单运动。”
“然后呢?”
“你没工作要做吗?”
“辞职了。”
“那你可以再去找工作。”
“人为什么工作?”
“为了生活啊。”
“生活是为了什么?”
“生活就是活着呗。”
“活着是为了什么?”
“活着能为了什么,就是活着呗。”这不是白傻子能回答得了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