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你的幸福与我无关

2018-11-21 19:10:20 作者:187么

1

田沛的情绪始终无法从那一场大火中走出来。

漫天的火光吞噬了他扎根生长三十二年的村庄,也吞噬了他朴实平凡的生活。脑海里依旧能清晰的想起那天所发生的一切。

再一次被惊醒,他发现笑笑不知何时躺在了他身边,吓得他滚下了床。

田沛慢慢爬起,手撑在床沿看着那个蜷缩成一团的少女,她安静的睡着,却一直皱着眉头,呼吸有些沉重。

田沛知道她肯定又在做噩梦了。她一旦做噩梦就会跑到他的床上。

那场噩梦,他们谁都没有脱,只要两人在一起一天,这噩梦就会一直纠缠着他们。

田沛小心翼翼的给她盖好被子,然后自己从衣柜里掏出一件棉衣铺在地上,面对着窗户蹑手蹑脚的坐下,望着天上的残月发呆。

这样安静的氛围,让他一下子就回到了五年前。

2

那时候他还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实农民,唯一的心愿就是照顾好老母亲,吃喝不愁便好。

这天,野花开的漫山遍野好看极了,他走运打了一只野兔准备回家做菜,却刚进门口就发现家中围了一圈人。

田沛以为是家中老母出了事,丢了手中的一切就往屋里冲,却看见正堂的椅子上蜷缩着一个女孩,她发丝凌乱遮住脸了,衣服干净却不整齐,窝在椅子里如同一只受到伤害的小猫一般,不停的颤抖。

田沛大力开门的声音惊得她猛然抬头,却在与他视线相对的那短暂一秒后,将头埋得更深,身体的颤抖也愈发厉害起来。

“你回来了,快来看看你媳妇儿。”母亲乐得合不拢嘴,周围人也起哄鼓起掌来,人人都道他有福气,能娶上这么漂亮的老婆,而且还是城里的姑娘。

田沛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他看见那女孩被反手捆着,心中疼痛,连忙便去给她解开绳子,却被母亲拦下。

“她会跑!”

田沛咬牙,他听说过村子有人买了女孩回家做老婆,却没想到有一天这样的事情会落在自己头上。

田沛还没触碰到女孩就遭到了强烈的反抗,她本来情绪还算稳定,结果撕心裂肺的大喊大叫起来,如同野兽一般。

田沛最清楚这种动物的本能。那种面对死亡的恐惧时,不顾一切求生的本能,就像他刚才抓的那只兔子一样。

“我不娶媳妇儿。”田沛咬牙给女孩松了绑要她走,可女孩刚跑到门口就被几个人重新抓住,比之前捆得更加过分。

田沛见状怒喊道:“你们这是犯法的!”他虽然没上过几年学,但是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大步走上前将女孩护在身后义正言辞道:“既然她进了我家,是去是留都是我说了算。”

他心里这般想着,便看向母亲,自小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母亲从未违背过他的心意,可现在母亲却恨铁不成钢道:“你都这么大岁数了,不结婚叫我怎么有脸去见你爹?”

母亲颤抖着走到他面前,声泪俱下道:“我知道你心思善良不愿这姑娘受委屈,可拐她的不是我们,而且我们也是花了大价钱的,这女孩就算我们不要,她也出不了这个村。”

说完母亲叹息道:“要怪啊,就怪这姑娘命不好。”

等她说完,围观的村民又接道:“是啊是啊,田沛你不要的话就转给我儿子吧!”

又有人说:“哎,我愿意出高价,给我孙子!”

“嘿!这么好的姑娘少说也得这个数吧!”

“哪啊!我出这个数!”

一群人比划着,叫骂着,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言行有任何不妥。

田沛望着这些人,只觉自己是进入了牲畜市场,而他背后的不是人,只是一头待价而沽的猪。

“你们都给我滚!”田沛举着竹耙赶人,费了好一番功夫这个家才算是恢复了安静。

女孩的趴在地上,她像是一只被踩了一脚的毛毛虫,费力的挣扎着,面容扭曲,一看到田沛就更加痛苦的要挣开绳子,白皙的皮肤早已是伤痕累累。

这时村长过来站在门口冲母亲道:“田沛他娘,规矩你该知道,虽说娶媳妇是你们家的事儿,但这媳妇要是逃了出去,可就是全村的事了。”

母亲连忙点头道:“我懂我懂,村长你就放心吧。”

村长深深的看了一眼田沛,冷哼道:“傻小子。”随后抖了抖披在身上的外套,吐着烟圈慢吞吞的离开了。

院子里的三人都在沉默着,田沛望着这个女孩不知所措,最后母亲走过来,强硬的将女孩拉起来道:“只要你能安心在这过日子就不用受苦了,何不早点想开呢?”

女孩的眼中只有愤怒和仇恨,像尖刀一般刺痛了田沛的心。村子里的人都喜欢烧香拜佛,他也会拜一拜,因此他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任何善恶都会有报。

他不想死了进地狱被油烹,所以他一直在努力做个好人。

“娘,就不能让她回家吗?”

“让她回家,报警回来抓我们怎么办?”

“不会的,咱们跟她商量商量别让她报警就行了。”

母亲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她已经进来了,就不可能逃出去,你刚才也听说了,她要是走了,咱们娘俩在村子里就待不下去了。我都这一把岁数了,还能去哪呢?”

田沛只觉头疼,“您为什么不事先跟我商量一下?”

“知子莫若母。跟你说你肯定不愿,就像现在这样。”母亲抹泪:“我也不想当恶人,可你自己也清楚咱们家的条件,说媒的都不愿搭理咱家,哪里有姑娘肯嫁进来啊!不去买姑娘,咱们家不就要断后了吗?”

田沛闻言只觉屈辱,他从脸红到耳后根,最后梗着脖子道:“那也不能做这样的事。”

母亲一听怒了,不再轻声细语的劝解,而是撒泼道:“你要是敢动让她回家的心思,我就上吊喝农药死给你看!”

3

女孩终究还是留在了家中,只不过依旧被捆着双手,限制了自由,就锁在田沛的房中。

田沛一直过不了心里那道坎,不敢进屋,就坐在门口像是一座石雕像一般,母亲见状知道不能强按头,最后任由他去了。

这女孩自从进了他家门,滴水未进,苍白和发乌的嘴唇都让他十分担心,这样下去恐怕会出人命。

思量再三,田沛还是打开了房门,最后站在了门口,小心翼翼的劝:“吃点吧,不然身体受不了。”

女孩不说话,咬牙瞪着他,只是眼神不像前几天那般锋利了,看上去更加惹人怜爱。

田沛知道劝是没用了,最后狠了心端着米汤给她往嘴里灌。

女孩被捏着下巴不愿喝,挣扎后更是咬住了田沛的手,可他却无动于衷,只是拧着眉道:“你愿意咬就咬,只要能觉得解恨就行,只是这米汤不得不喝,不为了旁人,就为了你自己和你父母。”

他望着她,满眼真挚,随即轻轻笑了一下道:“你不是还想回家团圆吗?总得吃饱了才有力气回去吧?”

女孩闻言稍稍松口,那宽厚满是老茧的手掌已有血迹。

田沛拿了清水让她漱口,诚恳道:“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我能保证让你回家。”

女孩将信将疑,探究的望着他,田沛并不躲闪,就坦坦荡荡的站在那,眉宇间的正气让人不得不信服。

女孩最终还是愿意吃饭了,多日的饥饿让她面对食物带着野兽的贪恋,狼吞虎咽的模样让人觉得痛惜。

田沛看着她,想起母亲说她是城里的姑娘,是在去大学报道的路上被人拐来的。

城市是什么样子,他从来没有看过,但总听别人提起,那是如同天宫一般美丽的地方。这个女孩生的漂亮,的确是该生活在那样美丽的城市中,因此田沛坚定了他要让女孩回家的意愿。

女孩吃的疯狂,可是突然就滚下床,然后朝门口跑去,田沛反应不及,愣神间女孩已经没了踪影。

他没有去追,心想这样也好,她自己逃跑了,母亲那边也好交代,可是没想到只过了一会儿就有村民带着她回来了。

“村长说了,下不为例!”

母亲讨好的冲几个人道谢,拉过女孩回了家,紧接着给了田沛一巴掌。

这一巴掌力道之大,打得田沛整个人生都颠倒了。

母亲一生良善,教导他是非对错,要他做个堂堂真正的男子汉,可现在,她明明错了,却还在坚持,并且教导田沛一起错下去。

“女孩终将是要嫁人的,嫁给谁不是嫁?只要你对她好,过个两三年你们有了孩子,什么拐卖不拐卖的都会过去,女人这一辈子不就这点事嘛!”

母亲的话乍一听是这么个道理,可田沛明白这是错的。

他望着那个已经无心挣扎满脸悲哀的女孩,心里清清楚楚的知道,她不该在这里度过她的一生。

天上的人终究是要回到天上的,那些故事他听了不少,老早就知道,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怎样都会分开。

“她……”田沛最终道:“那就这样吧。”

母亲闻言大喜,拍着他的肩膀含泪道:“娘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田沛望着母亲苍老花白的头发,心里一阵酸楚。他身为儿子无法指责母亲的不对,可身为一个人,他能想象这女孩的母亲又是如何在没有女儿的世界苦苦挣扎的。

他望向那个女孩,她如同一条无法回到河里的鱼一般睁着两只眼睛,毫无神采。

田沛明白,那是心灰意冷毫无生念的悲哀,想到这他默默握紧了拳。

简单的婚礼仪式结束,二人就成了夫妻,也是在这春宵之夜,田沛才得知女孩的名字——笑笑。

一个带着父母美好祝福的名字,却在此时此刻充满了讽刺意味。

田沛不敢叫她的名字,轻声道:“你就先安心住一段时间,过些日子我会送你回家。”

笑笑面无表情,她虽身穿喜服,但更像是一只刚从坟地里爬出来的女僵尸,整张脸被红色映衬得更为惨白,尤其是一双眼睛,深陷眼眶中毫无神采,就好像是将两块石子塞了进去一样。

田沛不再多说,他知道只有用实际行动才能让女孩相信他的心思。

一连几天,田沛都不怎么靠近她,除了送饭和收碗就坐在门口,晚上睡觉也是睡在门口,两人始终保持着相当远的距离。

笑笑可能稍微相信了他,某一天晚上轻声道:“你真的能送我回家吗?”

田沛没睡着,因此很快给了回应,“你要信我。”他说的肯定,虽然是说给笑笑听的,但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笑笑没有回话,似乎刚才只是她的梦呓。

从这天起,笑笑不再那么抗拒和他交流,也慢慢的开始在自己有限的活动范围内活动起来。

田沛知道她是相信了自己,心中不免有点开心。他必须承认,他从第一眼开始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孩,也正因为此,他才必须让她回家,让她继续幸福。

笑笑的妥协让母亲颇感欣慰,对她的监控也没有那么严格了,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田沛所熟识的母亲。

这一切,就是他想要的。

因为村子里的人一直对他抱有敌意,不让他出村,但现在大家见他和笑笑似乎已经成为了夫妻,能够安心过日子,也就不再过分担心,随他去了。

这天田沛终于能带着笑笑去镇子上了,他按照之前预想的那般给笑笑买了几件衣服和一些吃的,然后把她送上了班车。

他说:“虽然是我们有错在先,但还是希望你不要怪我们。”

笑笑明白他的用意后,第一次关心他问:“你不怕我回去报警?”

“大不了我们母子俩不在村子里住就是了。”田沛像是受到了鼓舞,深吸一口气道:“那些女孩也挺可怜的,以前没敢管,觉得毕竟是家事,现在才明白,这是天下事,大家都该站出来的。”

田沛知道自己文化浅说不出好听的话,可这些都是他的心里话。

笑笑抱着他准备的包袱终于笑了,“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田沛早就知道她是个美人,可没想到笑起来竟这般好看,一时间他有点忘记自己究竟身处何地了。

“因为我还得回去,就不送你了,你……”田沛有些哽咽,他心里是舍不得的。“你路上注意安全,别再被别人拐了去……”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双腿却好似千斤重,让他觉得浑身疲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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