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射柳和其他项目都大获全胜,周知提议队里的几个人一起庆祝一下,而裴小公子裴云也在邀请之列,卿珝珝为了感谢搭救之恩,自然要多敬几杯。
裴云将卿珝珝的杯中酒换成茶水:“卿姑娘今日受了惊吓,不宜饮酒,茶水一样的。”
卿珝珝有些不好意思:“今日的大恩……”
“大恩不言谢。”裴云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等卿姑娘休养好了,我们再约上一起饮酒,来日方长。”
一行人气氛融洽,将近两个时辰后方才酒足饭饱起身散去。卿珝珝走在最后,经过一个包厢时突然隐约听到里边传来一声“小七”。
卿珝珝顿了顿,刚想要再听仔细些时,便见周知和裴云在前方唤她,她犹豫了下,终还是迈出了步子。
走到食府门口,周知如往常一般打算将卿珝珝送回家,裴云却拦在了二人之间:“如果卿姑娘不介意的话,今日就让裴某护送一回吧。”
周知看看裴云,又看看卿珝珝,一拍脑门道:“啊我突然想起有件要紧事忘记去办了,我先告辞了啊。”临走时还不忘拍了拍卿珝珝的肩膀。
卿珝珝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搞的有点儿懵,她未及表态,裴云已朝她招了招手:“卿姑娘,对街是裴某的马车,请吧。”
卿珝珝“哦”了一声,又不安地回头望了眼食府,方才磨磨蹭蹭地跟过去。
待来到马车跟前,裴云先自跳上车后转身向卿珝伸出手来。
他的笑容温暖坚定,卿珝珝却并未回应,她仿佛突然做出什么决定一般,快速道:“不好意思裴公子,我想起一件事得去处理,今日的大恩和好意只得辜负了,来日我请公子吃酒答谢。”
她全然没有顾上裴云的讶异,转身飞奔回了食府。在刚才经过的包厢门口,卿珝珝再次听到有人在唤“小七”。
那个声音虽然带着醉意,卿珝珝仍然一下便听出来是谁的声音。她在门口呆了呆,终于还是走了进去。
包厢内只有莫轻寒一个人,桌上七七八八倒了好几只空酒坛。莫轻寒趴在桌上已经醉的人事不省,只是时不时说两句胡话,胡话中出现最多的名字就是“小七”。
卿珝珝心中又酸又苦,她叹了一口气,招呼伙计去温一碗醒酒汤,自己则就近坐到了莫轻寒身边。
“我叫小卿,卿云郁郁曜晨曦的卿。”她望着莫轻寒,悠悠道,“你总是叫我小七,但是我并不喜欢小七这个名字,我曾经养过七条蚕,小七是最小的那条,小到常常发现不了它。在一次不小心打翻了蚕匾后,就再也没有找到它……”
“然后呢?”莫轻寒突然抬起头问她。
“没有然后了。”卿珝珝垂下眼,“是我把它给丢掉了。”
“小七……被丢掉了……”莫轻寒重复嘟囔了一句,语气中尽是忧伤。
食府与莫轻寒的家只隔了一条巷子,喝了醒酒汤的莫轻寒勉强能在卿珝珝的搀扶下走上几步。
巷子中间有一处花坛,五颜六色不知名的花次第开放。莫轻寒突然停下来,笑着说:“那里开着的花里原本有一种蓝色的,很衬你,每次看见都会想着在你学骑射的时候送给你。”
卿珝珝吃惊地望着他,不可置信地问:“真的?”
莫轻寒靠着墙闭上眼,嘴角仍带有笑意,却没有回答她的话。
卿珝珝还想再要追问,却见到巷口有一队人打着灯笼靠近。是莫府的人,走在头一个的,便是万般风情的宋之君。宋之君也在同时看到了他们,连忙命身边的侍从上前将莫轻寒给接了过去。
“劳烦卿姑娘了,轻寒平日里不常在外喝酒,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宋之君不无担忧地回头望了眼莫轻寒,鬓发上插着的一朵花在月光下闪着蓝色的光。
卿珝珝心中一凉。
片刻后,宋之君又转过头来,面上依旧带着得体笑容:“轻寒一饮酒就喜欢说胡话,倘若说了什么让姑娘误解的话,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今日天晚,就不便请姑娘进府少坐了,反正我与轻寒也快订亲了,届时还请姑娘赏光喝杯水酒。”
卿珝珝愣了愣,半晌硬是扯出一个笑来:“那……恭喜了。”
卿珝珝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的巷子,她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脚底虚浮,一路浑浑噩噩,直至碰上裴府的马车。
裴云放心不下她,命马车远远跟在她身后,见她失魂落魄一个人走出巷口后,裴云方才迎了上去。
“你脸色不大好。”他伸出手去,“更深露重,我送你回家吧。”
坐在马车上,卿珝珝一路无话,裴云试探地问了句:“你与莫轻寒是旧识?你的骑射是和他学的?难怪技术这么好。”
“是莫……莫大人教的好。”卿珝珝将脸转向窗外,有气无力道。
第二日学堂上,周知找上卿珝珝,一脸八卦地问:“昨晚看你已经走向裴小公子的马车了,怎么又突然折回了?”
卿珝珝趴在桌上无精打采道:“送了一个喝醉的人回家。”
“啊?”周知吃惊地坐下来,“谁这么有面子,让你大半夜地送回家?”他顿了顿,突然想到般地,“不会……不会是……”
卿珝珝点头:“他昨天就在旁边的包厢,我经过的时候,听见他在喊小七……”
周知嘴里刚含进一口茶,听闻这句话差点儿喷了出来:“喊的是你?他喝多了喊你的名字?”
“嗯,你说这是为什么呢?”卿珝珝问,“你若是喝多了会想起谁?”
周知摇摇头:“我没有喝多过哦。不过,我喝酒的时候经常会想起我娘,你知道我娘她不在了,所以我想喝多了想起的人一定是他最珍视的人吧?”
“当真?”卿珝珝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可那个宋小姐说他们要订亲了。”
“那也只是她的一面之词。”周知想了想,“既然你现在又开始动摇,不如亲自去问一问。”
“直接问?”卿珝珝为难道,“虽然我这个人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可到底是个女子,这样的话怎么问……”
周知哈哈乐了起来:“你这时候知道自己是个女子了?你蹴鞠骑马的时候怎么就忘了?哎算了算了,作为你的哥们,我就点拨你两句,你就很自然地去看望看望他,坦荡一点,就问问他酒醉有没有好些,看他对你的态度。”
在周知的鼓励下,卿珝珝亲自炖了一盅鸡汤拎去了莫府。她敲了半晌门,方才见管事的出得门来。
“卿姑娘?”管事的回头望了一眼,随手掩上了门。
卿珝珝跳上前去,将手中的鸡汤递上:“你家大人昨夜醉的厉害,今天怎样了?我来看看他。”
管事的为难地看了看她,并没有接过汤盅,只道:“大人恐怕酒醉未醒……”
“睡了一天还未醒?”卿珝珝看了看西斜的日头,奇怪道。
管事的咳了一声,解释道:“小的的意思是说大人刚刚睡醒不久,人还难受着呢,待小的先进去通禀一声吧。”
又等了半晌,那管事才又重新走出,面露难色地对期期等待的卿珝珝道:“卿姑娘还是请回吧,大人说不想见你。”
卿珝珝的笑容凝在脸上:“为……为什么?”
“大人说他很抱歉,昨夜喝多了说了许多胡话,胡话就是胡话,请姑娘不要记挂在心上,更不要当真。”
“你们大人的原话便是这样说的?”
“小的可不敢随意编排大人说话,正是大人的原话。”那管事的一口咬定,眼光落在卿珝珝手上的汤盅上又道,“大人还说,姑娘的心意他领了,汤就不喝了。”
卿珝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莫府,她只觉得天莫名奇妙地凉了下来,风是凉的,连阳光也是凉的。她觉得她实在不该来莫府,让原本微弱的希望又生生浇灭。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来一趟其实是对的,让自己没有死透的心彻底死了。
莫府的院门关上后,门内隐约响起一个温婉女声:“她走了?”
“走了。”
“你按照我教你的话依样给她说了?”
“姑娘放心,一字不落。”
“那就好,以后她若是再来也别通禀了,免得惹着你家大人烦心。”
卿珝珝踏入自家大门的时候,觉得有些不对劲。堂屋亮堂得跟白昼似的,且卿家上上下下坐满了一屋子,除了过年节,卿家少有能聚的这么齐的。
卿珝珝此刻并不想凑这份热闹,打算猫腰偷摸溜过去,却被眼尖的小叔伯逮个正着:“卿家丫头,你跑什么跑,我们都等了你半个时辰了!”
卿珝珝老大不情愿地磨蹭过去,甫一进门,便瞅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裴……裴……裴……”卿珝珝意外的不能再意外了。
“裴什么裴!”卿家祖母斥道,“多没规矩,人都不会喊了?”
裴云笑着站起身:“是裴某冒失来访,吓着卿姑娘了。”
“裴公子太客气了,她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还能被家里来个人给吓着?”小叔嫂捂着嘴笑。
卿家祖母闻言在一旁咳嗽半天。
裴云不以为杵,让出身边的位子示意卿珝珝坐下,卿珝珝一头雾水地坐定道:“怎么我家和你家认识么?”
“以前不认识,现在不就认识了么?”裴云笑。
“以后还要亲上加亲呢?”小叔伯和小叔嫂附和道。
卿珝珝越听越糊涂,茫然地看看裴云,又看看卿家祖母。
卿家祖母脸上泛着兴奋的光:“你这丫头平日里就养的野,这事儿也就不瞒着你了,你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人家裴公子今日是上门提亲来的。”
卿珝珝将刚喝入口的茶水给喷了出来。
卿家祖母露出尴尬的笑:“这孩子大约是害羞了,害羞了……”
卿珝珝抬起头,眼眶有些红:“你们,就这么想把我嫁出去?”
“这叫什么话……”大叔伯沉下脸,“大家都是为你好,你怎么不知好歹?”
卿家祖母脸色也不大好:“裴公子这么好的条件,你还这么别扭干什么?”
卿珝珝别过脸,轻笑一声:“是啊……你们都是为我好,那……随便吧。”说毕她站起身,也不和任何人招呼,便径自离开了堂屋。
堂屋内一片哗然,几位叔伯忙不迭跟裴云道歉:“家中管教不够,让裴公子见笑了。”
裴云摆摆手,望着卿珝珝离开的方向道:“她是真性情罢了,没什么不好。”
卿珝珝没有想到裴云会追上来,只得停下脚步硬着头皮道:“刚才是我不对,可我……”
“可你并没有想好是吧?”裴云的声音很轻,像丝绸柔软划过,“所以你无须现在就答应什么,也无须介怀,我可以等,等有一天,你给我一个遵从你心的答案。”
“遵从我心?”卿珝珝有些意外。
“你有所抵触,是因为现在的安排并非是你心中所想。”裴云道,“所以我希望有一天,你能明白自己的心中所想是什么,而我,能够在你心中占上一席之地。”
卿珝珝觉得面上有些热,幸亏夜色渐深,将情绪掩藏的很好。她迅速地点了点头,又乖巧地施了个礼后预备转身离开,裴云再次叫住了她:“那日见你的骑射很不错,不过还有些小问题,你若是不介意,明日可去南郊的马场来,我教你几招。”
莫轻寒一天都没出门,酒喝的太猛,头痛欲裂,到了半夜里方才有些精神起来喝碗清粥。莫轻寒没有假手于人,打算自己简单煮一小锅粥,行至厨房门边,听见两个下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小天儿。
“还没入夜那会儿,府门口来的人你可见到了?”一个人问。
“没有啊,就听到声音了,是个姑娘吧?”另一个答。
“就是昨晚送大人回来的那个姑娘,我正好看见了。”
“她又来了?来看大人的?”
“可不是,不过管事没让她进,她走的时候看上去挺伤心的……”
“这些事不是你我能管的,看过就看过了,可别出去再说了,快,干活干活……”
莫轻寒在门边越听脸色越难看,半晌猛地转身向回走去。
莫府管事没想到自己一大清早刚起身便被莫轻寒给叫了去,待见到他时心中更是“咯噔”了一下。
莫轻寒的脸色很不好看,不仅是有着没有睡好的倦容,更有一种怒容。
“昨日有谁来府里找过我么?”莫轻寒开门见山问道。
“没……没啊。”管事的一紧张就结巴。
“好好想想,到底有没有?!”莫轻寒是真的怒了。
管事的几时见过他这副做派,吓得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送大人您回府的那姑娘来过,说大人酒醉难受,特地炖了鸡汤给大人送来……”
“然后……然后……”眼看莫轻寒的眼睛又瞪起来,急忙道:“小人说大人不想见她,让她回去,还让……让她以后别来打扰大人……”
莫轻寒气极反笑:“你现在胆子不小啊,是嫌在我府上干的时间长了?”
管事浑身一个激灵,腿一软差点儿跪了下来:“大人明查,就算给小人十个胆儿也不敢自作主张啊,都是那宋小姐让小人这么说的,小人想着……想着她以后可能便是府里的夫人,自然不敢违逆她……”
宋之君觉得这个晚上是自己在客栈睡得最好的一个晚上,神清气爽地醒来后发现比往常多睡了半个时辰。甫一睁眼,服侍的丫头便来通稟说是莫轻寒来了。
宋之君十分惊喜,急忙梳洗停当后开了门。莫轻寒准备了清粥小菜,并上米糕馒头,摆了半张桌子。
“轻寒,这是你亲自做的?”宋之君舀了一勺粥入口,“真好喝,是我吃过的最好喝的粥。”
“你来京城多久了?”莫轻寒突然问。
“啊?”宋之君缓缓放下汤勺,“两月有余了吧,怎么了?”
“你一个女孩子家,离开家乡那么久,不想家么?”
宋之君微微一笑:“说不想是假的,可是京城这么多好玩的地方,哪能几日都玩遍了?”
“回去吧。”莫轻寒道,“你日日来我府上,自然不得空去别处了。”
宋之君的笑容僵在脸上:“轻寒,你是在赶我回去么?可我们……”
“我们两家是世家,我们自小认识。”莫轻寒道,“我自当照顾好你,可是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为什么?”宋之君眼眶泛红,“我们之间曾有过婚约的,你却要赶我走?”
“你也说是曾经。”莫轻寒低下头,“那时我们还小,是父辈们的意思,并非是你我……”
“你怎知就不是我的意思?”宋之君忍不住落下泪来,“你对我……对我就从来没有……”
“之君。”莫轻寒望向她,“你我之间恐怕无缘。”
与这边厢的愁云惨淡相比,街头巷尾一夜之间传遍了一桩喜事,道是裴将军府上文武双全倜傥风流的裴小公子去了卿家提亲,提亲的对象便是那个整日里一副男装打扮上山下海爬树摸鱼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卿珝珝。
“可我听说卿家并未当场答应啊。”有人疑道。
“这么好的条件,他卿家是傻啊还是怎地?京城里多少名门贵眷想要和裴府攀上亲,那卿家如此普通的人家,有什么好犹豫的。”
“怕是卿家欲擒故纵吧?”
“我看也未必,卿家那个丫头特立独行惯了,搞不好真没看上人家裴小公子呢。”
“不可能,今日一大早,听说裴小公子的马车就将她接到裴府私家马场练骑射去了。”
编者注:欢迎收看《相思惹:春光(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