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是我的男主角,你们没有资格来碰他!”
被诊断为重度抑郁症的第一天,何晏晏在微博写下了这句话。
之后,她辞了编剧的工作,拉黑了电话里的所有人,像孤傲的侠客一样,决绝地斩断了与这座城市的所有联系。
飞机起飞的那一刻,她蜷在温软的毛毯里,眼里波澜静止,那些炙热的光亮与明媚,终究还是死去了。
她半眯着眼,看着窗外翻涌的日光与云海,眼前蓦地浮现出一张清冷孤傲、双眸如星的少年面容。
六王毕,四海一,海清河晏,万里江山如画……
那个世界,终究还是被毁了!
对不起……
是她!是她没有保护好这个世界!是她没有保护好他们!
心底沉寂许久的那把利刃又开始嚯嚯作响,何晏晏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她还有什么可挣扎的呢?
以心为笔,以血为墨,她呕心沥血、不眠不休,几乎要搭上半条命才创造出的世界,在那些可笑的利益面前,是那样的苍白与无力!
资方介入,推杯换盏、言笑晏晏间,那个由她亲手创造出来的世界便彻底面目全非了!
男二变男主,深情变假意,而那个本应惊才绝艳、开创无双盛世的少年帝王,竟成了暴虐成性、屠戮百姓的昏君!
众叛亲离、自焚而亡、那场可笑的大火,就这样面目狰狞地挤入了她的剧本里,血红的热浪里,铜臭肆意烧灼着。
她站在原地,握着面目全非的剧本,心里蓦地长出一片荒原。
烈风骤起,草木腐朽,银色的冰雪蔓延开来,尖叫着,吞噬着赤红的热血。
逼仄的青色通道里,血液裹挟着冰碴,扬起无数把利刃,一点一点,将心房的血肉掏空,利益的手轻轻一捏,黑红的壳子还没叫出声,便瞬间化为齑粉。
她的心,在那一刻,彻底随着故事死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机舱里开始被绝望的尖叫声充斥时,何晏晏抬头,看着周遭恐惧而无助的人们,慢慢地伸出手,小心地藏起了掌心里的一缕阳光。
这趟航班的终点是费尔班克斯,听说,在那里可以看到世界上最绚烂的极光,看到极光的人,都是被神祝福的。
耳边的尖叫愈发刺耳,何晏晏皱了皱眉,缓慢地牵动着嘴角,努力做出微笑的模样。
那样绚烂的美景,她看不到了……
但笑着,直到生命耗尽,来生,她或许能多一点被祝福的运气吧!
绝望的呼喊渐渐消弭,缠着黑烟的机身尖叫着,冲进了浩渺无边的幽蓝里……
2
日头西沉,香雪殿外一树梨花正开得绚烂,蹁跹飞舞间,如梦似幻。
细碎的光影从朱红的窗棂跃入殿内,帷幔翻飞间,一个姿容绝美的女子青丝半挽,赤着脚,神色漠然地从内室走了出来。
她先是走到铜镜前,待看清镜中的容颜时,眼里蓦地腾起一簇火光。
“既来之,则安之,旧事已了,新的故事也该开始了!”
是的,何晏晏并没有死,那场意外毁去了一具伤痕累累的身躯,她的灵魂却飘飘荡荡,来到了剧本中的世界。
而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则是男主韩珂的王后——沈梨。
但眼前的这个世界,究竟是由哪一个剧本创造的呢?
何晏晏顿时感到头大,突然,枕边的一只药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作为编剧,何晏晏一眼便认出了这瓶毒药,她看着空荡荡的药瓶,疑窦顿生。
在被魔改的剧情中,王后沈梨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男主韩珂为了她,甚至已经到了荒废朝政的地步,可沈梨又为何会服毒呢?
难道是她的身份暴露了?
但沈梨身份暴露,不忍韩珂为难,服毒自尽,是她原创剧本中的情节。
而韩珂早也已替换了毒药,让沈梨假死,避开百官的追责,同时也让她彻底脱离了梁国的掌控。
但后来资方为了凸显韩珂无能的暴君形象,便删去了这一情节。
莫非,这里是她原创剧本中的世界?
那她现在的处境岂不是……
“吱呀”
一阵轻微的声响后,殿门便被推开了,何晏晏霎时脊背发凉,难道……是韩珂回来了?
她心如擂鼓,蓦地攥紧了衣角,强撑着转过身,却顿时松了口气——
“杨总管,是你呀,有什么事吗?”何晏晏拼命维持着脸上的笑意,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与平常无异。
杨忠神色微愣,眼神古怪地看了何晏晏一眼,旋即便恢复了平静,拱手沉声道:“回王后,晚间的烟火盛典已经筹备好了,老奴特来回禀王后。”
烟火盛典?
何晏晏心中大骇,在她的原创剧本中,沈梨假死后便一直隐居在西京的行宫中,而烟火盛典,明明是剧本大结局时,沈梨为韩珂准备的生辰礼物。
可现在,这个情节为什么会提前出现呢?
难道,这里是另一个剧本中的世界?
倘若真是这样,那今夜出现的烟火盛典,不过是王后沈梨为盗走宸国军事防御图的掩护。
韩珂的命运也会在今夜急转直下,一步步走向民心散尽、自焚而亡的结局……
何晏晏眉头紧锁,眸中蓦地浮现一抹坚定,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
“王后,可是有什么不妥?”杨忠疑惑。
“没……没什么不妥,杨总管办事本宫还是信得过的,辛苦了!”何晏晏笑的一脸真诚。
杨忠立即回道:“多谢王后体谅,这是老奴分内之事,若王后没有别的吩咐,那老奴就先退下了。”
“等等,杨总管可以帮本宫一个忙吗?”何晏晏连忙叫住了他。
杨忠恭敬道:“但凭王后吩咐。”
窗外梨白翻飞,影影绰绰的光亮里,何晏晏眸色温软,宛如春日溪流,纯澈而明媚。
杨忠心里蓦地腾起一抹异样,猜忌的疑团还未凝成,下一秒,便被那道清润的声线击溃了——
“今晚的烟火盛典,本宫还需要一些风铃,麻烦杨总管去准备了。”
风铃?
杨忠看着铜镜前那张绝色的容颜,尘封的记忆霎时破土而出。
茫茫的雨雾中,少年面容苍白,瘦弱的身躯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身上厚重的锦袍压垮。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语气却难掩雀跃,炙热的欢愉似乎要将漫天的雨幕都煮沸一般。
“先生!我又梦到她了!她说要在我生辰那天送我一只风铃,这样只要有风,我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她果然没有骗我,我一醒来就看到这只风铃了!先生,你说这是不是她送给我的生辰礼物?”
“先生,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呢?我又该去哪里找她呢?”
少年自顾自地说着,时不时还费力地踮起脚尖,伸出手轻触着廊下的兽骨风铃。语气欢快似出笼的雀儿,苍白如雪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绯色,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多了一丝生气。
杨忠心中五味杂陈,他飞快地掩去眸中的异样,攥着另一只风铃的手猛地后缩,微微侧过身,看着少年眼中的笑意,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等殿下变得足够强大,自然会找到她的,到那时,殿下每年的生辰都会收到她的风铃,只要有风,殿下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只要有风,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往事似尘封烈酒,稍稍挪动封泥,酒香倾泄,钻入心房,顷刻间便兵荒马乱。
“杨总管,你……还好吧?”何晏晏察觉到异样,忍不住开口询问。
迷蒙的雨雾霎时消退,杨忠猛地回过神,垂眸掩去异样,急忙致歉:“多谢王后关心,老奴……无碍,若是王后没有别的吩咐,老奴就先退下了。”
何晏晏压下心头的疑虑,点点头,“杨总管有事就先去忙吧,若有事,本宫会差人去唤你的。”
杨忠拱手称是,退了出去,稳了稳心神,他立马唤来一名小内侍,低声吩咐道:“速去西郊大营,将这封信交到王上手里。”
小内侍得令,接过杨忠手中的信便急匆匆地离开了,他松了一口气,看向身后的香雪殿,眸色又蓦地沉了下去。
“死而复生,这……怎么可能呢?”
杨忠喃喃自语着,消失在宫道尽头,在他的身后,晚霞瑰丽如彩锦,温顺地伏在满树梨白间。
灼灼光影里,重重宫阙明明灭灭,巍峨起伏间,恍若隔世之景……
3
夜幕低垂,星星点点的光亮依次燃起,浓稠的黑色怯懦着,小心翼翼地蜷在了城边。
黑暗在此止步,火树银花,光华璀璨的不夜盛景里,巍峨的城门缓缓打开,满城百姓夹道相迎,无比炙热地等待着他们凯旋的君王。
在无数期待的目光里,严整肃穆的军队缓缓行来,百姓们的热情瞬间被点燃,欢声如潮,直抵云霄。
有眼尖的百姓张望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韩珂的身影,不由得嘟囔道:“奇怪,怎么没看见王上呀?是还在后面吗?”
他的话顿时得到了不少人的应和,百姓们纷纷踮起脚,急切地朝队伍中张望着。
“是呀,王上呢?怎么不在队伍里呢?”
“我听说,这次梁国来势汹汹,王上不会是受伤了吧?”
奉命来迎接军队入城的杨忠自然也听到了这些议论,他侧过身,对着一旁的将领耳语几句。
将领得令,微微扬手,队伍瞬时加速,很快便穿过人潮涌动的朱雀街,来到了宣德门下。
将领回望着身后神色各异的百姓,忍不住询问身旁的杨忠:“先生,王上为何不与大军一块进城?”
杨忠还未来得及回答,皇城上空突然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无数璀璨的烟火雀跃着升腾,墨蓝的天穹霎时被点亮,瑰丽璀璨,似星河倒灌,熠熠流光,恍若仙境。
百姓纷纷驻足观看,喜笑颜开,一时欢声如潮,争相歌颂着这盛世之景。
满天粲然的光亮里,杨忠面露暖色,揶揄地看了将领一眼,轻笑道:“王上嘛,自然是去做更重要的事了!”
话音未落,晚风似通人性,如约定好一般,依次掠过巍峨宫阙间的铜铃,幽幽清响间,似万千玉珠滚落,余音袅袅,经久不绝……
怠归的雀儿赫然惊起,簌簌展羽,清鸣着盘旋在重重宫阙之上。杨忠半眯着眼,苍老的脸上满是释然,他夹紧马腹,朝着皇城疾驰而去。
那个人,终究还是出现了……
昭阳殿前,韩珂戎装未除,反复确认着手中的信,每看一遍,他脸上的欢愉便多一分。
“王后死而复生,言行举止皆与往日有异,今又特命老奴准备风铃,以贺王上生辰,故老奴猜测,王后或是王上一直寻找之人……”
或是王上一直寻找之人!
是王上寻找之人!
是那个人!
韩珂心如擂鼓,期待、慌乱、喜悦一股脑地在胸口膨胀着,满胀之余,又莫名生出几缕不安,两两争锋,磨刀霍霍,发疯似地凌迟着他。
快点!快点!再快点!
韩珂眼神滚烫,步履生风,一刻不停朝着那座缀满雪白的宫殿赶去。
忽而清铃铮铮,廊腰缦回,暖黄摇曳间,何晏晏一袭华衣缓缓而来。
她肌若美玉,眉似翠羽,莲步轻移间,天地恍然失色。
在她的手中,还提着一只四角宫灯,眼波流转间,似春水初漫,丝丝温软,撩人心弦。
韩珂蓦地止步,胸口的欢愉霎时胀到极致,猛地钳住了满腹的思语。
他愣在原地,目光灼热,呼吸急促,迷茫而期待地看着那抹倩影一点点地靠近。
待两人间的距离骤然缩短,那抹清甜的梨香温柔地钻入鼻腔时,韩珂方才如梦初醒,急切而僵硬地伸出手,扶住了向他行礼的那人。
他的掌心烫得吓人,何晏晏蓦地一缩,下一秒,便被嵌进一个灼热的怀抱里,她还未出声,便霎时僵住了——
韩珂在发抖!他竟然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这是怎么了?
何晏晏正打算安抚他,颈间却突然滴落一抹温热,簌簌战栗间,那温热越聚越多,何晏晏手足无措,只得笨拙地抚着韩珂的背脊,无声地安慰着他。
长廊忽而风起,满檐清铃叮当作响,何晏晏心间微动,轻轻搂住了韩珂,低声道:“王上你听见了吗?风铃响了,只要有风,你便再不是一个人了。”
“我知道你会来的,我知道的,我一直知道的……”
韩珂蓦地出声,声音嘶哑得厉害,双手却如铁箍一般,紧紧地将她嵌在自己怀中。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所幸,他终究还是等到了!
清鸣铮铮不休,韩珂像只温顺的犬,安静地垂眸,餍足地伏在何晏晏颈间。
他满身的戾气骤然隐匿,那缕淡淡的梨白甜香恍若春日清泉,温柔地浸润着他心中那片皑皑的冰原。
原来,现世安好,便是这般温情模样。
何晏晏被他搂得快要透不过气,在这份紧密的相拥里,她眼眶蓦地泛红,心口又酸又疼,自责、愧疚纠缠在一起,几乎快要将她逼疯——
她的少年帝王,本应坐拥如画江山,执手这世间最温婉美丽的女子,今日生辰,原是他最欢愉的时光。
他的心上人,不辞辛劳,为他燃了一整个苍穹的星辰;知他不喜黑夜,便亲自执灯相候,怜他孤身前行,途径之道,便缀满风铃。
风起铃鸣,漫漫黑夜,他便再不是孤身一人!
这些本由她亲手创造,但美梦轰然碎裂,眼睁睁而无能为力的,也是她!
她微微扬起头,柔软的月色下,韩珂安静地垂眸,睫羽轻颤,面容恬静,乖顺宛如婴孩。
她的心蓦地一紧,旋即落下一抹坚定——故事由心而生,她不是操控人物命运的上帝,她只想做一个清醒的旁观者,在一旁默默地陪伴着他们。
看他们恣意欢畅、看他们鲜衣怒马,快意恩仇,尘埃落定之际,互道珍重,他日江湖再见,亦可温酒一壶,聊慰平生。
所以,这一次,就让她把原本就属于他们的人生,悉数归还吧!
4
暖阳初升,一辆黑色的马车缓缓驶出皇城,而车内坐着的,正是何晏晏与侍女雅鱼。
难得出宫一趟,雅鱼显得很兴奋,她撩起帘子,目不转睛地看着街上的景色,看到稀奇的事物,便手舞足蹈地拉过何晏晏欣赏一番。
“主子,这个糖葫芦可好吃了,你快尝一尝嘛!”
雅鱼一边说着,一边将手边的糖葫芦塞到何晏晏嘴边,她的腮帮被撑得鼓鼓的,活像一只贪食的松鼠。
她眼中的笑意是那样明亮,何晏晏看着她,心中的压抑之感顿时淡去了不少,也愈发坚定了要送她离开的念头。
今日之行,何晏晏思虑良久,眼下沈梨已死,而雅鱼却对此一无所知。
烟火盛典后,她见韩珂宠爱愈隆,做起事来便越发肆无忌惮。
何晏晏为防止她起疑,依旧照常为梁国传递消息,只不过,雅鱼一离开,那只信鸽便又会重新回到香雪殿,消息自然一次也没传出去。
长此以往,梁国收不到宫里传来的消息,便暗中遣人来宸国宫中查看,而这些人,自然全都落到了韩珂手里。
后续之事,何晏晏不用想,都知道会是何种结果,她不想雅鱼也落到如此境地,只得借出宫散心为由,送雅鱼离开。
至于今后如何打算,何晏晏并不想强迫雅鱼,她能做的,便是给雅鱼选择的机会。
“主子,咱们究竟要去哪呀?”雅鱼倚在窗前,眉开眼笑地问道。
何晏晏猛地回神,笑道:“别急,咱们一会儿就到了。”
虽是不解,但雅鱼还是乖乖地点点头,继续低头摆弄着手中的小玩意儿,车里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
不一会儿,马车便离开了繁华热闹的市集,走过一段林荫小道,便停在了城郊的一处书坊前。
雅鱼率先跳了下来,惊奇地朝四周张望了一会儿,便又蹦蹦跳跳地回到马车前,扶着何晏晏下了马车。
“主子,这就是王上特意为你建的书坊吗?”雅鱼眨巴着眼,一脸期待地问道。
何晏晏点点头,眸中顿时一片温软,“是啊,我闲来无事写的话本,他自己看得起劲也就罢了,还嚷嚷着要让宸国的百姓都看到,我那时并没有放在心上,谁知他竟偷偷安排杨忠建了这个书坊,还真是……”
“所以,主子便不想离开了,是吗?”雅鱼把玩着手中的糖葫芦,似笑非笑地望向她。
何晏晏心中一惊,急忙辩解道:“我没有,我只是……”
话音未落,她的身体便骤然失力,随即便重重地倒了下去。
“主子,你今日是想送我离开对吗?”雅鱼敛起笑意,眼神蓦地冰冷,径直走到何晏晏身边,手腕一翻,一柄锋利的匕首便抵在了她的颈间。“可是主子,真正该离开的,不应该是你吗?”
何晏晏瞳孔骤缩,周身蓦地涌起一股寒意,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已经知道自己不是沈梨?
“主子,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样的人吗?”看到何晏晏眸中的慌乱,雅鱼冷笑一声,手中的匕首微微一抵,何晏晏的颈间霎时便出现一道血痕,“痴迷情爱,心中全无家国大义,奴颜婢膝,献媚敌国,主子,你可一样都没拉下呀!”
“不过,我可不会这么轻易就让你死了,留着你,还有大用处呢!”
似是想到了什么,雅鱼眼中闪过一抹疯狂,扬手往何晏晏后颈一砍,她脑中便越发晕得厉害。
意识快要消失前,雅鱼凑到她的耳边,如恶鬼一般低喃道:“主子,太子还留着一把最利的剑在那暴君身边,这一次,他死定了!”
最利的剑?何晏晏心中蓦地一寒,难道是……
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何晏晏挣扎着,却还是被雅鱼拽上了马车,尘土飞扬间,黑色的马车宛如猛兽,不过片刻便消失在重重密林中。
费力睁开眼时,何晏晏果然见到了李越,见她醒来,李越眸光微动,旋即便恢复了平静。
他走到何晏晏身边,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拿过一旁的粥,另一只手掐住她的下巴,便强行把粥往她嘴里灌。
“咳……咳咳咳……你放……开我……”
何晏晏不停地挣扎着,李越甩掉手上的粥粒,眼神愈发晦暗,“嫌弃我是吗?很好,那你接下来便什么也不要吃了,成了饿死鬼,还能去地府给韩珂做个伴。”
李越神色阴骘,宛如恶鬼,何晏晏大惊,费力挣开他的禁锢,“你什么意思?你对韩珂做了什么?”
“别急,待会儿你就知道了,这九州的霸主他当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该让位了。”
李越一边说着,一边擦拭着手上的粥粒。
他动作优雅,擦得极有耐心,唇边甚至还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仿佛那并不是弄脏他衣袍的秽物,而是一块易碎的美玉,稍微粗鲁一些,都是对它的亵渎。
何晏晏越看越心惊,作为她笔下另一个重要的角色,李越究竟有多阴狠无情,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在最初的设定中,沈梨是李越训练多年的暗探,也是他埋在韩珂身边最利的一把剑,后得知沈梨已对韩珂动心,再不能为自己所用时,李越当即便下了杀令。
而眼下,李越早已将她视为叛徒,却没有立即杀她,上京戒备森严,李越与雅鱼却紧密配合,无比顺利地将她抓走!
这一切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电光火石间,何晏晏脑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彻骨的寒意霎时便涌了上来。
像是要印证她心间的猜想一般,李越见她垂眸不语,唇边那抹温柔的笑意便又深了几分,“哦,对了,我这里还有一位贵客,我猜你一定也很想见他!”
李越说完,便朝门外喊道:“出来吧,让咱们的王后娘娘也见见你的真面目!”
何晏晏的心顿时揪到了嗓子眼,她急切地朝屏风处看去,待那人如往常一般,恭敬地朝她行完礼,她的面色早已惨白如纸。
果然是这样……
何晏晏闭了闭眼,强行压下心间的愤怒,眼底静若死水,良久,她听到了自己发颤的声音——
“为什么要背叛他?”
异国为质,如履薄冰,舍命相护的,明明是你!
九州动荡,民不聊生,告诉他以武止戈,救民于水火,鞠躬尽瘁的,明明也是你!
强敌环伺,步步惊心,他用猜忌与冷漠将自己牢牢地缚住,可毫无保留信任的,明明还是你!
可你,怎么能如此践踏他笑着捧出一颗真心,并将他毫不犹豫地推到敌人的刀剑之下!
你可知,在他盛世的版图里,早已为你寻好了一方桃源,烽烟四起,你用鲜血助他登临王座,海晏河清,他便用盛世护你余生安宁!
何晏晏心口痛得快要裂开,强撑着起身,走到他面前,眼底的平静猝然崩塌,“为什么要背叛他?杨忠,可以给我一个理由吗?”
杨忠抬起头,神色亦如往日谦卑,“老奴所做一切皆出自本心,由心而生,何来背叛!”
由心而生,何来背叛?
恍恍惚惚间,记忆陡然回撤,在那个炙热的午后戛然而止,她看到自己形容枯槁,声嘶力竭地抗争着——
“他明明是最忠义的臣子,为什么要让他成为叛徒?”
“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有多痛苦,你们知道吗?你们不能这样对他!”
偌大的会议室里,她就像一个跳梁小丑一样,可笑而愚蠢地努力着,试图拦下那只挥向她故事的巨手。
沉寂片刻,“轰”地巨响如约响起,她毫无悬念地败了!
眼里的世界越发晦暗之际,她依旧不遗余力地抗争着,那个曾经带她入门的老师,亦冷笑着质问道:“你如今这样,难道不也是背叛吗?”
听到这话,她不为所动,熟练地写完文档里的最后一句话。
按下发送键后,她抬起头,眼底最后一丝笑意也骤然消逝——
“由心而生,何来背叛?”
窗外的日光蓦地滚烫,何晏晏环顾四周,心中的无力感越发黏重,压得她几乎快要发疯。
从来到这个世界,她便觉得自己可以改变人物的命运,将他们安放到原本的轨道上。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世界居然由两个剧本合成的!
这一切,彻底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