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芷是花妖,本是御花园里的那株开得最雍容华贵的牡丹。一年四季花开花落,八百年后修成了人形。
皇宫里虽表面光鲜亮丽,但暗中权谋斗争、妃嫔争宠很是乌烟瘴气,秦芷便走了,连夜带根走的。
皇后娘娘在牡丹花季时最爱赏的牡丹不见了,她很是伤心了一阵子,任凭皇上找遍了天下牡丹来哄皇后开心,也没找着更美的。
如今这朵人间富贵花在京城开了家花店。
没错,在宫中八百年,秦芷很是通人情世故,走时不忘捎了些金子,有钱好办事儿嘛。
秦芷财大气粗,在京城的黄金地段盘了栋小楼,有两层,取名繁花居。
她很是细致勤奋地把花店收拾妥帖,专门去了趟洛灵山移了好几株珍贵的花儿打算作为招牌,又花了几天去绣娘那儿学了一手,自己缝制了上百个香囊作为赠品。
不得不说,秦芷的生意头脑倒是灵光。
就这样,万事俱备后,在农历二月十五,秦芷的繁花居开业了。
二月十五花朝节是百花生日,正好是她八百岁的生辰。
开业这天,京城满城飘香,十里道路芳香四溢,清风拂过,柳絮翻飞,百花盛开。
人们闻香而来,香味最浓之地,便是繁花居,一时之间,繁花居的花销售一空,但人们还是不愿散去,都挤在门口问秦芷,何时还有花?
秦芷嫣然一笑:“天天都有,你们且明日再来。”
待到人们散去,秦芷准备进店时,见一大致只有六岁的小男孩儿拿着支赵粉牡丹呆呆地仰头忘着她。她见这小孩白嫩嫩粉嘟嘟地,一眼便生了怜爱之情。
走上前,蹲下与男孩平视,捏捏了那婴儿肥的脸,问:“小孩儿,你怎不走?”
男孩清澈的眼睛望着秦芷,眼里倒映着一个穿着一身白衣,腰封上用金线织了几朵牡丹,皮肤白皙地像冬日落下的软绵绵的雪,正在温柔地向他说话的女子。
微风轻轻吹起他们的衣角,柳絮飘到了他们身上,人来人往,秦芷却觉得很是安静祥和。
这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姐姐了,男孩想。
男孩过了会儿才回过神,慢吞吞地说:“我想买花。”
“可你已经买了一朵。”秦芷用眼神示意他手上正有多上好的赵粉牡丹。
“不,我是说,我想天天来买一朵。”男孩的小圆脸浮上了认真又期待的神色,又说:“我很有钱,你天天为我留支这样的花,我每天来找你买,好不好?”
秦芷被男孩逗笑了,又看他一身墨青色圆领袍,上面用金贵的蚕丝线绣了避灾的神兽,颈间的如意锁更是象征着这孩子出身高贵。想来是个贵公子。
秦芷答应了,又爱不释手地捏了捏小胖脸,说:“好,姐姐给你留花。”
她又把昨日刚缝好的香囊给了男孩,说:“香囊就送你了,你可要答应姐姐日日来买花哦。”
有一个小孩儿过来解解闷也不错,秦芷想。
男孩有些惊喜地接过香囊,点点头,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得两个中年女子急匆匆赶过来,着急地来到男孩身边对男孩说:“小公子啊,你可急死奴婢了,奴婢还以为您丢了呢!咱赶紧回府吧。”
男孩看天,黄昏了,是该回家了,便由着奶娘拉着他走。
但他忽然想起什么,赶快回头大声冲秦芷喊:“我叫白翊,姐姐记住哦!”
秦芷听着稚嫩的声音,轻笑,默默道“好,姐姐叫秦芷。”
第二日,小白翊果真来了,又是他一个人,想必是昨日的奶娘又被甩开了?
秦芷上前把他抱到桌上,把给他留好的花递给了他,又捏了捏小白翊的脸说:“偷跑出来的?”
“嗯......”小白翊有些不好意思,又说:“爹娘老是不准我出来玩儿。”
“哦?那你钱带够没,我的花儿可不是白白送给你这小屁孩的。”秦芷存了心要逗这小孩。
小白翊赶紧左掏掏右掏掏,摸到了奶娘给他缝进衣袖的小钱袋子,从里面拿了几块小金子出来,双手捧起金子递到秦芷眼前,害羞地问:“这些够不够?”
他怕是不够的,姐姐家的花都这么好看~
秦芷见这小团子如此正经,笑开了花骨朵儿,又逗他:“这么点儿当然不够了,要大金子呢。”
“可......可爹娘不给我大金子”小白翊感到很羞愧,小胖脸都皱起来了,想了下对秦芷说:“我帮你看花店,就当是抵了花花好不好?”
娘说过,府里的下人都是做了事儿才有工钱的。
秦芷一愣,这小孩儿,真机灵。
“行,不过,你得与你父母说你每日下午会到我这儿来一个时辰,不可偷偷跑出家,你爹娘会很担心。”秦芷跟他讲道理。
白翊点点头乖巧应了。
“今日你就回家吧,我这儿的花也卖完了,要关门了”
“好,明日我再来找姐姐”说罢,小白翊就两条小短腿扑腾扑腾跳下桌跑回家了。
白翊是将军府的大少爷,家里管的松,而且他娘也喜欢繁花居的花,只要每天送他娘一朵,他娘亲自然就允了白翊出门。
于是小白翊就心安理得在这儿当起了打杂小伙儿。
秦芷每日都教他认花、栽花、养花、取花种......
她本来还暗自担心这小子天天接触花儿,以后会变得娘们唧唧。
然而白翊一天天长大,褪去了稚嫩可爱,渐渐变成了剑眉星眸、挺鼻薄唇的精神少年,颇有些少将军的气概。
看着白翊不知道什么时候长的比自己还高,秦芷很是有老母亲欣慰。
不枉她每日给他吃些强身健体的灵物了。她去洛灵山上取来的好东西,大多都喂给了这小子呢。
本以为白翊会一直待在她身边帮她看店,她都打算好了,施些法子也让自己慢慢老去,等这凡人故去后再离开京城,但今日,他却来辞行,穿着一身银色铠甲,手持长剑,威风凛凛。
“北边蒙国挑起战争欲入侵我国,如今战事危机,我爹是镇北大将军,我得随他一同上战场。”白翊剑眉微蹙有些惆怅,第一次离开姐姐身边,他很不舍。
秦芷心空落落的,很是不舒服。但她知道,这是少年的责任。
“好,平安回来,姐姐会等你”秦芷故作轻松,揉了揉白翊的头。
白翊直盯盯地看着秦芷,用他一贯认真的语气说:“我会帮你把北边特有的木槿花带过来给你种。”
秦芷的心又暖洋洋了,更加温柔地说:“好,说好了哦~”
白翊看着眼前如此温柔可人的秦芷,越发动心,眼神一暗,突然往前跨了一步,右手揽着秦芷的腰,左手抚上秦芷的头,眼睛一闭,就亲上去了。
秦芷此时内心:“!!!我是你姐!臭小子!”
但她身体僵硬忘记了怎么行动,就这一会儿功夫,白翊已经深深吻了她好久。
待白翊亲够了,怔怔地望着秦芷,很是害羞,八尺男儿结巴道:“我…我亲了你,你就是我的了,不许嫁给别人!”
还没等秦芷反应过来就跑出门跨上马风风火火离开了。
秦芷虽是妖,但没谈过恋爱,之前在御花园最多也是见皇上与皇后拉拉小手,哪里知道闺房中的事儿?这么一纯洁的妖,被一个毛头小子亲了。
秦芷感到晴天霹雳,天雷滚滚,这孩子比她小八百岁啊!
这到底是老牛吃嫩草还是嫩草啃老牛?
秦芷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的心快要跳出来了,她的花骨朵儿都要开了。
她感觉自己的脸很是燥热,不停地用手扇着,把繁花居里的花越扇越香,京城又满城飘香。
可秦芷冷静过来想起,她是妖。
白翊已经上战场三个月了,听来买花的人说,北方战事形势大好,镇北将军很是威武有谋,少将军也不逞多让,连胜了好几场仗。
秦芷也知道,他快回来了,他写了信过来。还在信中说,他努力建军功,想回来向皇上求一个圣旨,娶繁花居的老板娘。
但秦芷没回信,她不敢告诉白翊,人爱上妖,是会遭雷劫的。
一月后,白翊终于回来,他回到京城第一件事就是冲到繁花居,一看到秦芷就深深地抱住,白翊太想她了,打仗时在想,吃饭时在想,连做梦都想。
“我回来娶你了,你可愿嫁我?”白翊紧紧地抱住秦芷,头埋在她的脖子里,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地问。
“我不愿”秦芷很冷漠,声音像掺了冰,刺得白翊心慌。
他慢慢松开秦芷,不知所措地说:“为什么,我长大了,可以娶你了,我建了好多军功,只要皇上下旨我就可以娶你了啊。”
他急得快要哭出来,声音颤抖:“是不是怕你比我大,没关系的,我发誓,我会说服我父母,我会请旨求娶你。”白翊已经慌得话都说不完整。
他从未见过如此冷漠的姐姐。
秦芷平静地后退两步,拉开与他的距离,面无表情地说:“我是妖,大了你八百岁。”
白翊愣了一下,又很快坚定:“只要是你,我不管你是人是妖。”其实这么多年,白翊已经看出她不寻常了,哪里有人会不老,哪里有人可以变出这么多稀奇的花。
“你不要嫌弃我只是个人,我…我一定会活得长久些……”
“我不想跟那些动了心的妖一样,每过几十年就心死一次,又累又绝望地找你的下一世!”秦芷心狠放了狠话。
白翊心很疼,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失了魂般回了府。
秦芷见白翊失魂落魄走了,心里难过地想,这样一来,他便可以死心了吧,便可以…寻个人类妻子安安稳稳过完一生了。
当天,秦芷就把繁花居关了,离开了京城。
白翊已爱上她,不日便会遭雷劫,她必须赶往洛灵山求妖王拿转生咒,把雷劫引到自己身上。
妖受雷劫会不会死她不知道,但人一定会死。
“你可想好了?”妖王严肃地问。
“想好了,请妖王赐咒”秦芷没有迟疑。
“秦芷,你是第一个甘愿为凡人受雷劫的,若是挺不过去,会死。”
“若能挺过去呢?”
“修为耗尽,五百年后投入凡胎。”妖王很可惜,秦芷是个有实力的好妖。
终究还是不能陪他到老啊。秦芷苦笑,心中又苦又涩,满框泪珠子终是忍不住落了下来。
接了转生咒秦芷就在洛灵山找了间草屋住了下来,等雷劫。
此时白翊见繁花居关了,心揪了起来,巨大的绝望向他铺天盖地涌来,她不愿见我了吗,他…找不到姐姐了。
白翊浑身上下都难受,心痛连累着全身都痛,整天魂不守舍,生了场大病。
他娘知道缘由,虽不知秦芷是妖,但知道儿子心上人不见了。
她坐在白翊床边对他说:“心上人不见了就去找,你们相处十一年了,不怕找不到。”
“当年你父亲打仗,不小心一个人丢在了南召国,你娘我费了两年才把他找回来,他当时失忆了,你娘我又花了半年才让他重新爱上我记起我。”白翊的娘亲一脸自豪,觉得自己的追夫行为很是威武霸气。
白翊被他娘安慰到了。
第二天就收拾好东西前往洛灵山。这么多年,秦芷出京只去过洛灵山!
可白翊刚一到洛灵山,刚刚还晴着的天就突变暗黑,黑云顷刻之间覆盖了白云,乌泱泱遮住了太阳,随之伴着巨大的雷声,闪电劈裂乌云才让白翊勉强看清了路。
刚走两步,狂风袭来,白翊的马受了惊不受控制,他只能下马自己进山,风大的让白翊有快被吹走的错觉,脸也被刮得生疼。
没想到雪上加霜,大雨倾盆而下,白翊前进的脚步生生中了许多。
“是谁在渡劫吗”白翊心里想,苦逼的很。但更坚定了他去山里找秦芷的念头,这鬼天气,姐姐会被吓到吧。
“跟我走!”白翊没走几步,就被一男子拉起,还没反应过来就到了间草屋前。
草屋院里,秦芷坐在石椅上,像在忍受极大痛苦,连手上都有青筋爆起。
白翊大惊,立刻要冲进去却被男子拉住。
“她是天上地下第二朵修成妖的牡丹,在妖界地位极高,本是下一任花王,如今在替你抗雷劫!”男子很气愤,这凡人给主子下了什么蛊!
白翊脑子很乱,“什么雷劫?”
“妖不去招惹人,人却爱上了妖,人就要遭雷劫以正天地规矩。”
白翊震惊后不甘心,大吼:“什么狗屁规矩!”闪电劈下的光映在他脸上,两行泪落了下来,终于有了些十七岁少年的样子。
他看着秦芷无比心疼,不管不顾冲了进去抱住了秦芷。
不停地碎碎吻她的头发,一边说:“这劫我受的住,我来受,本就是我自私非要赖上你,你不许死!你要好好的当花王!”
白翊失声痛哭,泣不成声。秦芷此时已无力推开他,心急如焚地骂他:“你进来干嘛!出去!”
双手已然用了十分力,却推不动他半毫。眼见雷声越来越大,天雷即将来临,秦芷只能劝他:“乖翊儿,姐姐是妖,死不了,可你不一样,你是人,扛不住的”
“不!该我受的劫我来”白翊第一次凶她。凶完就把秦芷抱起往外走。
然而没想到,刚走一步眼前便一黑,晕了过去。
“把他送回家,这是我的命令!”秦芷厉声对那男妖说,神情狠绝。
这天,整个人界都人心惶惶,乌云、大雨、雷响、电闪。最可怕的是还有道极大的雷往地下劈了过来,一瞬间亮如白昼。
之后,大雨持续了好几天。
白翊醒来时,只看到床边有支赵粉牡丹,牡丹旁有个她绣好的香囊。
他去寻了,洛灵山那草屋烧没了,地上只留了个黑漆漆的大坑。
听男妖说,秦芷没挺过去,灰飞烟灭。
“她说她是妖,死不了”
“骗小孩的。”
白翊心死,哭也哭不出来,满心想着“我不爱你了,你活过来好不好?”
行尸走肉一般拿着那只赵粉牡丹和香囊回了繁花居。
后来人们只听说,繁花居的老板换成了白家少将军,店里只卖牡丹花。
再后来听说,白家少将军战功赫赫却终身未娶。
五百年后,还是京城这条街,繁花居的少掌柜捡到了将军府大小姐的牡丹香囊,二人一见钟情,从此百年好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