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只葱白的手将瓷白的调羹递到唇边。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人干裂的唇动了动,低眸沉思了良久,喝掉调羹中褐色浓汁。
“这里是哪里?”唇的主人开口问,声音中有着大病中的虚弱。
十五六岁的少女,笑容明媚如枝头绽放的春樱,回答:“这是我家,爹爹南下做生意时,见你晕倒在路边,便将你带了回来。哎,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霍望”
1
“咳咳……”凉水流进干燥喉咙,呛的凉殃从漫无边际的黑色中醒过来,眼前并不是杀戮的景象,也不是鲜血遍处的楚家,而是帷帐黄纱,金碧辉煌的宫殿,一排侍女跪着床边。
“公主,你醒了?”床头的侍女见她醒来,如临大赦。
公主?凉殃看着眼前陌生的宫殿,和身边几个陌生的侍女,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出何处?
跪在床头的侍女将凉殃扶起来梳妆,道:“公主非闹着要出宫,不想刚踏出半步就晕倒了,今日总算醒了。”
凉殃听着侍女的絮叨,看着镜子里的陌生的面容,略带薄凉的眼眸倨傲的上挑,嫣红的唇有些说不出来的诱人。
这是张很美丽的脸,但是这不是凉殃的脸。
陌生的记忆涌进脑海,片刻以后她弄清楚了,这具身体叫泷云,是南宜国的公主,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大。身边的侍女叫清竹,一直照顾着泷云公主。几日前泷云打算出宫,刚走出皇宫一会儿,就晕了过去,醒来就被凉殃桃李代僵。
她记得南宜国两年前已经被灭国,所以她是回到被灭国两年前的泷云公主身上?带着疑虑试探了清竹几句,凉殃知道了南宜现在正值内忧外患,呈月国已经兵临城下,只等机会一举攻城,国内人心惶惶,确实是即将要被灭国的两年前。
“其实也并不是不可以谈和。”清竹给凉殃挽发髻道“呈月国的三皇子远远看了公主一眼,就喜欢上了公主,答应公主只要公主去和亲,呈月国就会撤兵,可是公主你是我们南宜国的信仰,怎么能嫁给呈月的皇子?”
梳妆了半个时辰,清竹终于将泷云妆发打理好,门口有人通报——将军来了。
“如今不同往日,将军要守着城门,听说公主晕倒了,一定是百里加急赶了回来,幸好公主醒来刚好见上一面。”清竹似乎难得有些开心。
带着铠甲鳞片响声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知为何凉殃身体开始颤抖,先映入眼眶的是他怀中的刀,她死也无法忘记,那把刀便是杀了楚家所有人的刀。
然后目光往上移,眼前的霍望与记忆中一样冷峻的面容,却拥有比记忆中温和的眸子。意识到眼前人真的是霍望以后,凉殃全身都在颤抖。
霍望温柔的抬起手,粗糙纹路在凉殃脸上的摩挲,深情的眼眸是凉殃不曾见过的,他唤她:“泷云。”
凉殃打开霍望的手道“你滚!”
她对这个人所有的恨意,一时间全部聚拢。她原先有多爱这个人,如今就有多恨他。
凉殃住在呈月国洛山以北,是家里的独女从小体弱,父亲走南闯北做药材生意,为着是给凉殃寻药。
那一次父亲从外面带回来的一个人,那个人就是霍望,初见时他满身伤痕昏迷不醒,只能依稀能分辨他有着不同与洛北男儿坚毅的面容和强壮的体格。
凉殃一直照顾着他,直到他醒来。养了一个多月,霍望与凉殃勉强算熟悉起来。
凉殃问了他很多事,比如家住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他并不回答。凉殃以为他不愿意提起,是因为心痛,他受了那样重的伤,恐怕家里恐怕也没有剩下什么人了?
大抵是那个时候的自己太单纯,居然只要他冷峻的面容微微缓和,凉殃都会松一口气。她想,他经历过很多事,大概不是一个容易欢喜的人。
2
就是这样一个人,父亲救了她,他却杀了楚家一十二口人。
闭上眼还有他把刀捅进父亲的胸口,父亲张嘴让自己快跑的画面。
她看着霍望提着刀,昔日一条条生命倒在血泊里,命若薄薄的一张纸就这被轻易裁去。
霍望走到凉殃面前,凉殃分不清自己是害怕还是悲伤,只听见自己尖锐的破音划伤长空,她不停地问:“为什么要杀了这么多人?为什么要杀了这么多人?!父亲……是你的救命恩人啊!你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还要杀他?!”
霍望好声好气地解释:“对不起……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再见到她,但是如果只杀了你,他们一定会找我报仇的。”
竟然是这样,原来他早就有预谋杀了她?
带血的举起,刺进凉殃的身体。凉殃想起他每一次看着自己的眼神,他得冰冷其实从未伪装过。鲜红的血从身体里涌出来,蜿蜒成细流,将凉殃淹没。
她不想理解他口中的“她”究竟是谁,只是像疯了一样道:“霍望,如果有下辈子,我不想遇见你了!!!”
如果不是他,父亲不会死,楚家的一十二口还有自己都不会死!
父亲已经决定不再在外奔波,打算留在洛北,没想到还没来及让父亲承欢膝下,一切都因为霍望戛然而止。
可笑的是自己居然还在见他的第一眼,就爱上了他。
太可恨了。
就这样带着恨意,凉殃能感受到鲜血流尽,渐渐被黑暗禁锢。
3
凉殃曾经那样发誓,下辈子绝对不要遇见他了,没想到还是这么见到了。
还好这次见面,只是匆匆一眼,霍望简单了问候了几句就离开了。清竹说,是因为前方战事吃紧,不然将军肯定要留下来照顾公主,因为将军最喜欢的人是公主了。现在,只有守护好南宜国,才能守护好公主。
霍望的父母战死沙场,南宜国的国君把他养在宫中。他从小天赋过人,年纪轻轻就成了镇国将军。南宜国的国君,属意将独女泷云嫁给他,望他守护着南宜百姓守护着泷云。若不是这场战事,他们应该到成了婚。
凉殃在泷云的宫殿里闷了几日没有外出,第七日被南宜国君召见。
到了被召见的大殿,殿上只坐着一人。座上的南宜国主五分相似,刚刚上完早朝,连连的战事似乎让他憔悴了很多,坐在龙椅上,愁绪就萦绕在他眉心间。
这些天她想了很多事,既然回到南宜灭国前,那么说明爹爹还有楚家所有人并没有死,她只要能出去,告诉他们不要救两年后的霍望或许他们不会有事。凉殃走到国君面前道:“父王,你不必这么哀伤,把我送出去,也许能换来南宜的平安。”
“泷儿,我可怜的儿,你安心些,其他的事情你不用想。”国君走到殿下,用怜爱的眼神看着
凉殃“前几日晕到了,今日身体可好了些?”
避开他的眼神,凉殃一狠心跪了下去道:“父王,如今内忧外患,只有把我送出去才能换来……”
“啪——”
话未说完,一个巴掌结结实实打在凉殃脸上。南宜国君的手在颤抖,看着她恶狠狠道:“不管怎么样,只要霍望愿意守护着南宜,你就只用等着嫁给他就行了。”
钻心的疼痛在嘴角裂开,短暂的耳鸣后,凉殃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真实感。她意识到她真的成为了泷云这个人,活在即将要亡国的南宜。
凉殃捂着脸,没有再说话。
南宜国君语气缓和了很多,道:“下去吧。去看看你的母亲,也许我们的日子不多了。”
“是。”
4
“去母后宫里。”离开国君宫中后凉殃道。
南宜国主只有一位妻子,就是泷云公主的母亲,南宜的国母。如果没有这场战事,这南宜国君和国母一直一生一世一双人般神仙眷侣,可惜……最后双双死在这场战事里。
求不了国君,也只有从最疼爱泷云的母亲那里下手。国母的寝宫跟皇宫其他地方一样,充满了压抑与萧瑟。凉殃剥开一层层宫纱,见到坐在宫纱中的皇后。
“母后……”凉殃摸到她身边。
“泷儿,身体好些了?”国母如梦初醒,拉着凉殃好好看了一会儿,心疼地抚上脸上被打的痕迹“你父皇打的?”
凉殃从小没有母亲,一见到国母,凉殃就知道她是个温柔的人,不由凑近了些,将头枕在她腿上,凉殃知道这是泷云经常做的动作。
“母后,父亲不许我去和亲,只要我去了,南宜国和父亲母亲都会好起来。”凉殃这是发自内心的道,好像真的跟泷云有了共鸣。
那个女孩逃出宫,也是为了能够救南宜吧!
国母细细地理着凉殃的头发,道:“你别怪你父皇……”
“什么?”
“泷儿,你不记得了吗?你身负异命,前国师未涿在这皇宫中结了结界,你只要走结界就会死,只有嫁给霍望,让霍望继承皇位,你才能永远留在皇宫中。”
凉殃想起来了,泷云公主出生的时候天有彩云当空,被南宜百姓奉为信仰,同时也被国师未涿判命,说是一魂两命,命太单薄,所以设下锁魂阵法,泷云只能就在这座宫殿里。上次泷云偷偷跑出皇宫,没想到刚踏出几步就晕倒了,然后凉殃就从她身体里醒来了。
虽然貌美集万千宠爱与一身,但是却一辈子不能离开南宜皇宫。难怪所有人都不同意泷云去和亲。凉殃吸吸鼻子道:“要不,母后你和父王逃吧!”南宜一定会灭国,这些活生生的人死在这里太可惜了。
国母摇摇头,温柔的道:“嫁给你父亲那天起,我就只能跟南宜共存亡。
离开国母的宫殿后,凉殃的心里开始跟这座城一样凄凉,虽然不是真正的泷云,还是有些难过。她想如果南宜不灭国多好,这些善良又温柔的人,就会一直活着。
只是南宜灭不灭国不是她能决定的,她现在只想救楚家,救父亲和那些家人。
5
这几日凉殃一直盘算如何逃出去,勉强摸清宫中地形以后,她将清竹拉到一旁道:“你可记得上次我是如何出宫的?”
既然泷云公主身负异命,又在宫中没有什么实权,应该很难出宫也不知道上次是如何出去的。
清竹支支吾吾的道:“是偷了出宫采买的人的令牌。”
上次用过的招数这次定然是不方便用了,思索了很久,凉殃觉得只能硬闯了。到了守卫最薄弱的南门巡视。几个侍卫将她拦下:“霍将军有令,公主不得外出。”
“大胆。”凉殃道“我也是你们能拦的?”
在侍卫们记忆中泷云公主总是温柔着,何曾有过这种厉色,不由有些发蒙。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凉殃走到宫门前道:“国之危亡之际,本宫要出去,如何要被你们多问?”
泷云公主出生的时候天有异象,国人都把泷云公主视为福祉,守门侍卫见她这般严肃也不敢拦她,只有任凭她大摇大摆的走出去。
凉殃凭着宫中得到的讯息,又找了几个人问句向北走去,听说呈月国的军队,驻扎在北城以外六千米。
原本想着出城以后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找到呈月的大军,没想到出城门以后凉殃直接被掳了,掳她的人蒙着她的眼睛将她带回呈月帐篷里。
睁眼后她看见一个衣着贵气的公子,正撑头看着她,月光从帐篷的缝隙里照进来停泻在他脸上,照的他面色如玉。
见到凉殃醒来,他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道:“泷云公主,你醒了?”
帐篷上的图案是呈月国的图腾,他又衣着不凡,凉殃猜测了一会儿他的身份脱口而出:“你是三皇子?”
他微微扬颌以示回答,道:“正是在下,陆流远让公主见笑了,听说公主有着绝色的美丽,今日见了,果然名不虚传。”
“三殿下,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你已经落在了我手上,拿你威胁南宜国的将军,你说他会不会让我打进南宜国。”
“您不是说只要泷云愿意和亲,你就放过南宜国吗?如今我就在这里,你可以将我如同战利品一样带回去。”
“怎么,心系天下,愿意为百姓献身?可惜啊,你打错算盘了。”
“我不是为了南宜国的百姓。”
陆流远一步一步逼近凉殃,嘴角露出邪笑道:“既然你自己跑了出来也是我的了,居然还妄想和我谈条件?”
凉殃说不出来话,三皇子眉头一挑,道:“不过,现在我又改变了主意,你说说,我看看可不可以听。”
6
“啊,军中有人闯进来了,快护驾。”外面传来嘈杂声。
一个黑衣人单枪匹马闯进帐篷,搅乱了军营,冲进帐篷把凉殃捞起在怀中。
“霍望?”凉殃闻到了霍望身上的味道,她倒在他怀里,任他骑着马把自己带出呈月国的帐篷。
“就这么想离开吗?”素来对她冷漠的人,在她耳边低语,由于离得近凉殃可感受他呼出的热气,还有滚烫的心。原来他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这样的?
策马一路奔腾,凉殃又被带回南宜的皇城中。霍望将她带上城楼,捏住她的脸道:“你做事情想过后果没?”他将她的脸转向城楼下“有没有想过城中百姓?”
“生在这座城中,他们就是这座城的人,如果我们没有守好这座城,就会生灵涂炭。”
耳边有厉声,凉殃悲凉的看了眼,黑色中这座摇摇欲坠的城池,又目光悲凉的转向霍望,把手中藏的袖中匕首抵上他的脖子。
匕首是三皇子给的,匕首上淬了毒,三皇子说只要霍望受伤,他就愿意帮她。对,除去让改变未来,除去预先告知,还有先杀了霍望。
“泷云……”他唤。
“霍望,对不起……南宜国保不下来,它终究还是会被国灭的,不如你逃了吧!”
霍望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好陌生,她嘴里说的字他都能听懂,合在一起却无法分辨是什么意思,嘴角勾出苦涩的笑容“你让我逃?”
他的手指抚摸上凉殃的嘴角道:“你曾经说过要被陪我生死守护着这座城池,现在居然要我逃?你是谁,你究竟是谁?!你不是我的泷云。”
“我的确不是泷云,我是恨你的人。”说着凉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手臂上划了一刀。
凉殃曾经想杀了霍望报仇,这一刻却无法下手,他杀了自己的家人,她本该恨他入骨,但是……看着他守护着南宜国,守护者百姓,她还是心软了。无法像他一样把刀捅进另一个人的心脏,这样就够了,只需要这一刀毒就会侵入他的体内,毒发作为四个时辰,到时候三皇子就会带兵打过来。
这段时间普通偷来得般,可是她做不了泷云,她也无法平静的面对霍望,她希望他明白她不是泷云,不会如他约定的那般至死守着城。
毁了他的城,毁了他爱的人,是她对她的报复。
离开了皇宫了的锁魂阵那么久,凉殃感觉到身体里的冷意,她的生命似乎再和泷云一样在消失。泷云果然不能离开皇宫。
7
凉殃仿佛做了很久很久的一场梦,梦中她叫泷云,是亡国的公主。她的城破了,百姓都在呜咽,他们都在哭。不知是哭她的死,还是在哭他们的命运。
然后就是很久很久的黑暗,终于有一天一条光漏进眼里,全身酸疼的感觉淹没了她,凉殃努力睁开了眼睛,是在一个山洞中。
“公主。”清竹依旧跪在她身边。她没有死,还是以泷云公主的身体醒了过来?
“现在哪一年?”
“我们是在呈月国,现在是呈月国的明诚三十二年。”
她这一觉居然直接回到了两年后,所以当时泷云是死了,如今她的魂魄又被招入她的身体?
清竹的声音还带着哭腔道:“公主又在城楼上倒了下去,霍将军又中毒了,带着公主的身体,躲在这个山洞里。”
“父王母后呢……”
“死了。”
“嗯。”虽然是早就知道的结果,凉殃现在还是难以接受“那霍望呢?”
“将军说,公主命格奇特一魂两命,只有杀了另一命,公主才能醒来,霍将军去找那人了,还没回来。”
凉殃呆呆的坐在石头上等很久,她意识到害南宜灭国的人也许是自己,如果不是她伤了霍望也许南宜就不会那么早亡。
她也同时意识到,她楚凉殃就是一魂两命的另一命,所以霍望才处心积虑想杀了那么多人,就是为了杀她。
本来她应该在这个时候醒来,阴错阳差之下,她居然回到了两年前醒了一次,然后再到现在醒来。
算算时间明诚二十三年的夏天,他应该是刚杀了楚家人没过久。霍望回来时已经梳洗过了,凉殃还是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
霍望有些涣散的眼睛,看到醒过来的泷云,逐渐聚光,握住凉殃冰凉的手道:“泷云,泷云,你终于醒了。”
“我不是泷云。”凉殃道“你有没有想过,这具身体里醒来的会是我?”
“你是谁?”
凉殃扬起脸,恶劣的笑答:“我是楚凉殃啊,几日前被你杀死的楚家独女,几日前见到你还会羞涩的那个少女,你有没有想过你曾经如蝼蚁轻贱的人,会在你最爱的女人身体里醒来了。”
霍望抬起手想要抚摸凉殃的脸,这次没有覆上,只有语气里悲痛欲绝:“不,你们本就是同一个人啊,一魂两命,你们本该是同一个人,可是却投胎成了两个人,所以泷云公主从小不能买出宫中,所以你从小体弱多病。”
“南宜国已经亡国了,你为什么还在总十几口人的命,换一个人的命?你即使这么执着,也无法换回她。”
“只要你在,南宜国就不会亡,我们还可以复国。”
“若我不是泷云,复国跟我又有什么关?”
“泷云……”
“你走吧,我不想恨你了,你杀了我的家人,我倾覆了你的国,我们也算两清。”
“泷云,你得嫁给我。”他执着的有些疯魔。
8
曾经凉殃无数次幻想能嫁给他,此刻即使她穿着红衣,即使是霍望亲自布上喜烛,贴上红囍字,她心里也只有悲凉。
“泷云,你曾经说要嫁给我。”他举起一杯酒。曾经他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若是天下无恙没有战事,说不定现在他们已经成婚很久了。她依旧是南宜独一无二的公主,而他将用一生守护她和有她的国度。
被绑住的手在身后挣扎,勒出一条条血印,凉殃看着他独自饮下交杯酒。霍望看着她,用酒后微醺才有的动情语气道:“我们都一样,被这一两命的命格戏弄了。”他俯身轻吻凉殃的耳垂。
他本该是喜欢哪个从小下定决心要守护的人,可是……有一日,那个少女拿着充满恨意的眼睛看着他,却是满脸不忍;可是……有一日,有个少女端碗日日侍药,笑容羞涩。到今日他才明白,他是心动过的,可是他从来不配爱她,
曾经无比期待的吻,如今吻在耳后,心里一片冰冷。
“霍望。”凉殃道“如果我们不是这样遇见,还有多好,如果我们遇见之前你心里没有别人多好,我不愿意做你爱的人的替身,我也无法在看着你了,我们之间隔了血海深仇。”
凉殃冷眼看着霍望吻完突然倒地,身体不可控制的抽搐。凉殃知道是他体内的毒发作了,那毒每两个月发作一次,爹爹就是在他中毒发作的时候,将他捡了回去。
如同穿越一切古旧时光,就霍望中毒发作时,陆流远带兵冲进来。他给凉殃松绑,细心的整理好凉殃的衣服,抚平衣服上的褶皱,道:“对不起,答应帮你救楚家,还是晚了一步,我又花了好多天才找到这里。”
“没事,这不怪你。”凉殃说。
当日他们的约定是,若是凉殃无法杀了霍望,陆流远会帮她救楚家,只要他答应帮她她就嫁给他。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陆流远将霍望关进了大牢了,昔日征战四方一身傲骨的人,看着深深的大牢,目光不为所动。
“霍望,你可还有什么遗言要说?”
霍望道:“好好待她。”
陆流远一勾嘴角,冷笑道:“你明明知道那毒会在这个时候发作,还办这场掩耳盗铃的婚礼,霍望你可不可笑?”
“你不一样吗?不杀她就无法遇到她,杀了她就会让她憎恨,为了再次踏上同样的命运,你又做了什么?”
霍望看着大牢,想起自己的一生,他这贫乏的一生,就这样过去了。
霍望是在呈月国被斩首的,行刑那天凉殃没有去观礼,她正在准备嫁给三皇子。
两年后太子登基,凉殃被封为侧妃。
9
一晃过来十年。
呈月国的皇城一如往昔般多雨,刚入春如酥的小雨便落了下来。凉殃将手从轩窗中伸出来,接了一捧春雨。
“娘娘,小心着凉。”清竹为凉殃披上一件薄薄的外衣,担忧道“……陛下好久没有来了。”
两年前太子登基,凉殃被封了妃,大约是受不了凉殃的冷淡皇上很少到凉殃这里来,但是凉殃不是很在意,她仿佛只需要偏居一隅就能好好活着。
清竹神情太过担忧,凉殃伸出手安抚她道:“别不开心,改日我让陛下恩准我出宫,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
“爱妃似乎不是很喜欢待我身边啊?”如今的陆流远,已经不是当年的三皇子,褪去了青涩的风流,眉眼之间都是上位者的沉稳和运筹帷幄。
见到他来,凉殃略微抬眉半开玩笑道:“陛下也不是很喜欢我,不如放我回归山林好了。”
本是一句话玩笑话,却换来他的咬牙切齿的道:“好一个回归于山林,我陪了你十年,可是你心里始终有别人。”
从来他们之间避而不谈的都是凉殃的心里有别人,即使那个人已经死去,这是早就注定的事。
“她叹了一口气,顺着他的往下说:“你明知道我的心里从来都是别人。”
很少生气的陆流远怒了,随手摔碎身旁的花瓶:“十年都不够你忘了他?既然你这么想离开,我不如告诉你一些别的事情!”
“什么事情……”
“十年前,我其实可以救你家人的,但是我是故意等着,等着他杀了你还有你家所有人,我故意晚了那一步。”
“……”凉殃有些迷糊的往后退,然后愣了好一会儿才问“为什么?”
“你直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只有你被杀死,回到那个时候,我才能遇到你,只有跟霍望两两相恨,你才会选择我。”陆流远道,他想起霍望在大牢里说的对,可笑的人是他
南宜破城时,他走进南宜皇宫才知道了原来泷云公主身负异命,她的灵魂在出生时被一分为二降生成了两个人,到十八岁的时候,这其中两个人只能活一个。
后来,他找了很多人,测出另外一魂就是洛川楚家的楚凉殃,是他把这个消息透露给霍望的,是他故意让她们遇见的,也是他故意去迟了一步,任由霍望杀了她全家。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在那个时候遇见她,她也只有这样才会依靠他。所以霍望死之前才会警告他,说他和他一样可笑。
于是有了这十年,除了她不爱他以外,他也日日被愧疚折磨着。
“不,别说了……”凉殃转身冲入凉凉的雨幕中,脚上的打滑,刚跑出一段距离就摔倒在地。
“娘娘。”清竹举了一把红伞给凉殃遮上。
“清竹,清竹……”凉殃拉住她,宛若拉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为什么?为什么?一切都这样了,这身边的一切,连他一直也在推波助澜。”
如何才能停止呢?
清竹忧伤的看着她,想了想道:“娘娘,有一法子可以回到你和霍将军初遇的时候,你可愿意?”
如果回去,说不定一切都可以改写……
10
晚上的时候,清竹带来一副空白画卷,对凉殃道:“这是我哥哥留给我的,公主只需要将手中的血滴进去就可以了。”
凉殃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在空白的画纸上,她能从不是自己的身体里醒过来,还有什么不能相信呢?而且她实在对如今没有什么期待了。
画卷里射出一道白光,将凉殃吸了过去。
三皇子来的时候,清竹正在收拾画卷,画卷上有一个少女,正在喂一个青年喝药。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那个南宜死去前画师未涿的妹妹是吗?”
清竹没有回答他,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自说自话起来道:“你是好皇帝,自你登基以后,百姓安居乐业,而凉殃——我怕终有一天她会郁郁而终。”
“……”
画卷收拾好,清竹将它递到陆流远面前道:“好好照顾她。”
陆流远接过画卷问:“她真的可以改变过去吗?”
“也许。”
他有些失魂落魄还是道:“也好,也好,要是下次不是这样相遇就好了,我该还她的,尊重她的选择。”
再次睁开眼,凉殃把瓷白的调羹递过去,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人干裂的唇动了动,沉思了良久,最终还是喝掉调羹中褐色的药水。
“这里是哪里?”霍望开口问,声音中有着大病中得虚弱。
凉殃从魔怔中惊醒道:“这是我家,爹爹南下做生意时,见你晕倒在路边,便将你带了回来。哎,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霍望。”
无论是泷云还是霍望,就像沙漠里的风沙,虽然有时会迷了眼睛,终究还是会埋在沙堆里寻不见踪迹。
可是对个人来说是不同的,凉殃选择了她的结局,又也许选择了开始。
能改变吗?
也许只是单独为她编织的梦境,把一切重新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