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传言
大唐开元年间,结束了长达几十年的内乱,世间歌舞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后来人称这段年代为大唐盛世。
正如光明之下必随有阴影。盛世之下多妖魔邪祟。
太原府治下祁县有一豪门:祁县王氏。
王氏家主名唤王生,任职上骑都尉,权钱兼备,在朝中也是一介英才俊杰,他深受达官贵人喜爱,是谁都知道他的未来不可限量。
就是如此如璀璨新星般的人,在某一天被传言杀害了四条人命。
其一是伺候王生以及妻子李氏的陪嫁丫鬟;其二是府中管家;其三是为王生驾车十载的马夫,最后是王生的贴身侍卫。
据说该四人在半个月内相继消失在世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街坊间流传王生在杀了人后,半夜会将尸体扔进了自家犬舍喂了狗。
因为有人说某天夜里路过王家府邸的时候听到了凄惨的哀嚎、群狗抢食的低吼从府里传出,分外骇人!
传言绝非空穴来风。的确这四个人消失了,他们的家属也曾与王氏对簿公堂,结果呢?犬舍的狗一只只都杀死了,官府该解刨的解刨,该侦测的侦测,却一无所获。
而提上诉状的几人家属不但构成了诬告,还要赔家主王生的损失费!因为王生言之凿凿这四个人在王府盗窃了财物之后逃之夭夭,根本不存在死不见尸这一说!
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了,不过在王府之外,传言反而愈演愈烈:王生性情大变,暴虐无道,宛如换了一个人般。
可能现在这个王生已经不是从前的上骑都尉了!
之所以会这么说,盖因为另一则传言。据说从西南蛮荒之地,有一个妖魔出世,它喜爱生吃人肉、活抽人筋,极度地残忍凶悍。
并且经常把人的皮完整的剥下来穿在自己身上,扮作那人祸害周围的一切,之后它脱了皮去往其他地方继续作恶!
它所到之处,必定陷入人间炼狱,无数家庭家破人亡。
很多人都相信这妖魔由西南而来,如今已经到达中原了,甚至就在太原府内!
惊慌的祁县人无不猜测,这王生是否已经……
毕竟那可是会披着人皮的妖魔呢!
1.李氏
六月十九,观音诞,俱庐舍寺。
观音诞是佛教重视的节日,寺内大大小小的僧人都需要庄重肃穆地研读《观音心经》、《观世音菩萨普品门》、《妙法莲华经》等三篇经文,以感悟观音菩萨的渡厄之路。
这一天本应该闭门问经,却不料迎来两位不速之客。
第一位是一个外地和尚,自称从遥远的东方而来,递出通关文牒后被方丈所接待,自清晨到晌午一直在广佛殿辩经,这外地和尚年纪不大,腹中却自有经纶,他讲完《普品们》又讲《莲华经》,他脱胎于经书,讲述的深入浅出。这和尚妙语生花,俱庐舍旁听僧人无不感到敬佩,大大小小的和尚无不在心底感到庆幸,实在获益匪浅呢!
第二位是晌午从祁县远道而来的女子,她有自己的马夫,还有陪来一个小丫鬟,女子一身绫罗绸缎的华贵衣衫,头上带着令人看不清面庞的黑纱,下了马车,独步敲开了山门。
女子亮出身份后,僧人立即开启了寺门迎其入内。
这女子乃是王生之妻,李氏。
佛门也要吃俗世供奉不是?谁又能拒绝百里之内最有权势之人的夫人呢?
俱庐舍方丈得知后,不得不停下辩经仪式,向那外地和尚道声佛偈,便走了去。
外地和尚摸了摸光秃秃还未受戒的白脑袋瓜子,笑着请俱庐舍的僧人带自己浏览寺内美景,寺僧自然乐于接受。
另一边,方丈带李氏去了一处偏殿。
殿中有一四尺高的观音像,面朝殿门,方丈立于雕像左侧。
李氏上了一炷香,拧着盈盈一握的腰拜了观音像,直接道出了来由。
“方丈师傅,你可曾听过妖魔?”
“施主是指……上骑都尉?”
李氏:“看来这些流言已经人尽皆知,就连佛家净地都有传到呢。”
“阿弥陀佛。”
“唉,流言并非空穴来风,奴家的相公……不!那个男人确确实实已经变得不再是奴家所认识的人了,至于传言中的四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是属实,并且家中并没有财物丢失的事,那个男人欺骗了官府。
只是奴家一介小女子,并不能对官府说出这事,想必说了也没人会相信。
唉!
他每天夜里都会瞪着野兽一般的眼睛,见人就打,家里的物品也被他砸的稀巴烂,奴家敢保证自己的夫君根本不是这样的人!现在这个人奴家实在不能看作是自己的夫君!
佛家不是要普度众生?不是要解救众生疾苦?恳请方丈施展烈阳佛法消去信女身旁的阴寒冰霜。”
说完,李氏跪在地上拜了三拜,双手合十,面纱下的眸子真挚的望着方丈。
方丈面色不动。
长年沉浸佛法中的老人轻动白须,声音醇厚。
“贫僧曾听闻,极西之地有长年结霜的雪山,在雪山之上有一种花,形似牵牛花,只是花蕊为艳红色,闻之有清香,食之甘甜无比。并且呢……它能使吃下的人看到故去的亲人、天上的神佛、地狱中的恶鬼等等神奇景象,甚至能和空中的风、天上的云做对话,甚是神妙。
后来人们发现,长期服食的话,人就深陷幻象世界无法自拔,一日不吃就变得暴戾异常,像是野兽一般无法控制,至死方休。
世上之人惧怕它,佛家称之为‘曼陀罗’,死亡幻梦之花。”
方丈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施主,世上本无魔,魔自在心中,举世无降魔金刚杵,贫僧以为心魔需要心医。”
李氏怔在原地,啪嗒——
方丈的意思很明确了。
晶莹的水珠从面纱下落在地上,撞得支离破碎。
李氏解开面纱,露出仿是绝世瓷器般脸庞,只是这瓷器布满致密裂痕。
她的左眉骨受过伤,上了药膏、左眼眼珠因为充血而通红、右脸颊有一处从耳根延申到嘴角的刀伤,伤口刚结瘀,呈现出骇人的红色,像一只蜈蚣爬在她的脸上。
这些伤将整张脸破坏殆尽。
她流着泪。
“明明……明明……是真的……”
那绝望的神态,幽暗至极的眼眸,谁能不心碎?
方丈闭上了眼,双手合十,只是紧皱的眉头说明老僧人心中也许并没有那么的清净。
李氏用膝盖挪步到方丈脚下,然后抱住了方丈的腿,像是抱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方丈佛法无边,求求你……救救我……我的肚子里还有三个月的孩子啊,总有一天他会杀了我……”
方丈不为所动,只是呼吸不再那么平静。
“阿弥陀佛!”
老和尚摇摇头,用力的抽出腿,拂衣而去,静室只留女子哀婉绝望的抽泣。
“我诅咒!有一天!满天佛陀终陨落!世上再无西方极乐!”
2.和尚
日头偏西,在寺门外等候的小丫鬟一直等不到主人回来,心急如焚的进了寺中寻找。
总算找到了浑身无力趴伏在静室的李氏,此时李氏已经显露出脱力症状,带路的和尚满脸为难,他是不可能碰女人身体的。
小丫鬟只能一个人扶着主人艰难的往外走,才走了两三丈远就已经香汗淋淋。
夫人太可怜了,在家里被丈夫暴力对待,在外祈愿也会瘫倒,可能夫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了吧!
也不知道从哪里迸发的力气,小丫鬟还是咬着牙把主人扶出了寺院。
在寺院门口,马夫接过夫人,小丫鬟顿时扶着腿喘息如牛,这辈子她就没感觉过空气这么难呼吸。
在马夫要李氏扶上马车的时候,一个和尚从寺庙中疾步走出,大喊留步!
马夫:“小师傅有什么事?”
和尚摸了摸自己的白嫩光头。
“我找你们主人有事。”
说着看着被马夫扶着肩膀的女子,说到:“之前你与该寺的方丈之间的谈话贫僧都听到了,还请见谅,贫僧不是有意要偷听,只是一时内急,而净手房就在旁边。
哦,对了。
贫僧法号空闻,虽然还没受戒,佛法低微,不过愿意为夫人解忧。
毕竟夫人的诅咒太过可怕了,佛土乃是贫僧之家,极乐亦是贫僧终生归属。
阿弥陀佛。”
李氏微微抬头,在面纱下她仔细的打量了这位年轻和尚。二十来岁,一身土黄僧衣,虽然旧僧衣处处有补丁,但很洁净,和他的脸一样,干净。
年轻的面庞上点缀着明亮的双眼,是一个不太一样的僧人。
他还有一片薄唇,是一个很能说话的人,李氏在心里这么想。
“小师傅不是俱庐舍寺的僧人吗?”
空闻和尚点点头。
“贫僧来自东海观音菩萨道场普陀山,两年前外出云游四海,师傅说我应该在红尘里历练,与万千佛国辩经。这是一场历练,也是一种修行。预计再过两年就能回去,那时受了戒,也就成为真正的佛子啦。”
年轻和尚充满了朝气。
观世音菩萨道场的人么?李氏心里想着,之前她在静室哭泣就注意到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原来是这位啊。
和尚看李氏沉默不语,又说:“夫人不必担心,贫僧一路西行到此,所见奇闻异事很多,想必有办法帮到夫人的。”
马夫和小丫鬟犹豫不决,这个年轻和尚看起来并不靠谱呢。
李氏却点了点头。
“那就有劳小师傅随奴家去一趟祁县吧。”
3.亡人
祁县西北的郊区有一破寺,系女帝在位期间建立,女帝驾崩之后朝廷开始打击佛教,这种小寺庙自然而然就荒废了。
空闻和尚在这里倒是过得舒心,安静的地方总会让人虔诚地询问信仰。
住下的第四天夜里,李氏不期而来。并带来了一个人。
在流言中,王家四个下人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没想到竟会有一个已失踪的人找到了李氏。
这个人就是王生的贴身侍卫,年约三十五六,无血色的脸上须发潦草,显然最近没有好生休息。
三人落座于破寺旧禅房,只有一盏灰暗油灯照的人间阴暗不明。
李氏今晚没有带面巾,脸上的伤好了很多,左眼消了肿也恢复到原本黑白分明的状态,在烛光下,煞是好看。
仆人一身黑色劲装,低着头,面无表情。
空闻静坐着,他之前才做完普陀山师门普济寺的晚课,念了半个时辰的楞严咒,此时身心皆放松,面容如观世音雕像一般柔和,手自然的放在腿上,轻轻转动手腕的佛珠。
李氏:“前几日小师傅你说需要知道王生性情大变的源头吧?今日奴家总算找到了,这位是奴家相公曾经的护卫刘泉,也是奴家除了自己丈夫以外最为熟悉的人,半个多月前他突然失踪,我还为他的不幸伤心不已,今日得见,才知道当时他看到了什么遭受了什么,详细的就让他告诉小师傅你吧。”
刘泉点点头,先沉默了片刻,他看着三人中间那盏灯上跳动的火苗,脸上表情逐渐变得痛苦起来。
“五月底,我家家主像往常一样约了一些朋友去郊外狩猎,出发的时候家主无不正常,而我,全程都跟随在家主左右的。”
空闻:“狩猎这种事是经常的?阿弥陀佛。”
刘泉:“是的!我家家主还在军中的时候,我就跟随了他,他很喜欢策马奔腾的感觉。自从老家主病故,他从军中回来接手家主之位也五个年头了,这五年平均每个月都会去一趟狩猎,几乎每次我都会同去,少有例外。
大概因为只有狩猎的时候才会骑着马吧,每次他都很开心。”
刘泉:“哎,我就说上一次的事吧,我们从早上骑马出发,不用半个时辰就到了猎场,然后上山进林子,都很正常!
进了林子里,人们就散开了,只是如往常一样,约定两个时辰后在山下汇合。我跟着家主两个人在林子里慢慢深入,一路上倒也打了两三只野鸡野兔,家主心情很不错,一路上有说有笑的。
原本已经要回程了,家主突然说好像听到了野猪的叫声,他显得很兴奋,因为这块很难见到野猪的,如果能捕杀了它,那将是荣耀的资本!
家主马上策马冲进更深处,我也跟了上去。
却不料……
我正在骑着马,突然听到家主的一声大叫‘闪开’!,我没反应过来,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就不省人事了。
想来那时我是被野猪跳起来冲撞了我的肚子。
当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偏西,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我的肚子剧痛无比,浑身没有力气,身体下都是自己的血水,都快成了池塘!我看到我的肚子被野猪的獠牙穿透了。”
刘泉苦笑一下。
脸色更加惨白了。
“我浑身没有力气,也疼的说不出话,只能睁开眼睛看着前方,我看到家主在那里蹲着,他背对着我。”
“我看到……”
刘泉额头上青筋凸起,眼中满是恐惧,空闻和尚都能从他身上闻到恐惧的气味了。
李氏脸撇去一边,不看侍卫的脸。
“你看到了什么?妖怪的真身吗?”
和尚问。
刘泉打了个冷战。
“不……我看到了地狱。”刘泉说出了记忆中的恐怖场景。
“家主身旁都是血迹,鸡毛与兔毛还有野猪的毛发、血肉、残骨,方圆三尺到处都是!在他身前有颗树,树干上被他用箭支订上了鸡头、兔头、还有一个大黑猪的头,这些头颅的眼睛都瞪大盯着我,它们的脖子下淌着血,一滴一滴的滴下去……
实在是太令人作呕了,我当时就感到自己后背生出一股凉风。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还是家主,他背对着我蹲着,不断的举起刀挥下,举起刀挥下!血肉横飞,他喘着气,很大声,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停了下来,猛的回头,他的身体没有动,头直接转到了后面,诡异的脸扭曲着,还沾满了红黑的血液!
我赶紧闭上了眼,停止了呼吸,是的,我装死了。我听到一阵希希索索的声音,由远及近。同时闻到了越来越强烈的血腥味,我忍住了呕吐的欲望,我知道,他到了我跟前。
他好像看了我很久,我只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好慢,他说了一句「看来是死了」就走远了,我继续装死,直到天色放晚,我赞了力气爬起来,一刻不留的躲进了深山,这些天一直躲在山里,一边躲着野兽,一边治疗身体,今日才得以下山。”
说完,刘泉还拉开了上衣,露出恐怖伤口的肚子。
说完,刘泉就借口看马车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李氏和空闻和尚。
空闻沉默不语。
这世界上还真有妖魔?刘泉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原本他来这里,并非因为相信李氏说的妖魔鬼怪,而是见不过李氏的诅咒。
“小师傅,奴家已经等不起了,近些天那个男人越发古怪,府里又有一位下人失踪了,我与他分房睡,夜里我可以听到他在门外吞口水的声音,看到窗户映着他的影子,我就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我能感觉到,他……他在觊觎我肚子里的孩子!”
空闻听后脸色一变。
“我……其实贫僧……”
他犹豫了,因为这些话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信佛,他是佛徒,却并不相信世界上存在真的妖魔。
这就是他的认知,他的一生都是基于自身认知活着的,怎么可能轻易接受认知之外的事呢?
李氏看出了他的挣扎,顿时不顾一切的跪倒在空闻脚前,将身体依靠在空闻腿上,她抓住了空闻的手。
眼泪从眼眶喷涌而出。
这种可怜姿态,竟然让空闻未能生出挣扎之心。
“小师傅!为了王府数十条人命,为了奴家以及奴家肚子里孩子的命,一定要帮我们降妖除魔!”
一股如幽兰的香气从李氏口中呼出,进入空闻鼻端。他感受到膝盖处的柔软,他闭上了眼睛,面不改色,心跳如雷。
“妖魔,想必刺穿心脏也会死的吧?”
他说。
李氏含泪而笑。
4.世人
自那夜送别李氏后已过了两个白天。
那夜的最后,空闻和尚和李氏、刘泉三人商量出一个简单的计划。
除妖之计。
该计划需要三点条件,第一点是要在没有人的地方,第二点要在正午时分,传说那时候烈日当空妖魔无所遁形。
最后一点,必须要让这个妖会在合适的地方合适的时间出现一个破绽,最好是毫无防备的被刺穿心脏!
第三点最难,但是李氏却说让她负责,一定会让两人有一击致命的机会。
然后确定了地方,就是狩猎场。
剩下的就是如何让王生去狩猎呢?王生此前的朋友们大多都躲了起来,他已经没有理由去猎场了。李氏对此胸有成竹,不让空闻和刘泉多担心,她断言不用多久王生就会进山。
敲定大致细节,三人就此别过。
5.人言
在实施计划之前空闻和尚并无他事可做,无他事可做并不代表无事可做,空闻开始在白日里浪迹于祁县各个角落。
他搜集了很多小道消息。
最重要的有三则。
一是关于妖魔的,空闻走访很多条街巷,问过很多人,基本上所有人都知道有个吃人肉穿人皮的妖魔,却没有一个人清楚这个传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有说半年前的,有说两个月前的,有说一个月前的,不一而足。有个地方很让空闻在一,就是几乎所有人都信誓旦旦的说一年前绝对没有听说过这传闻,真是奇怪呢。
二是关于李氏的,李氏出身并不算好,从小过着清贫的日子,或因为祖上有做官过,倒算的上书香门第之后了,只是在近几代没落,生活的极为拮据。
不过,她生的极为美丽动人,人人都说方圆百里再无一人能和她比美,据说家里长辈还打算把她送到洛阳宫中做皇妃哩。
另外空闻有听说,她曾经和一个年轻秀才两情相悦,那秀才才高八斗,她非这秀才不嫁,没想到突然的就嫁给了王氏家主,如果不是李氏爱慕富贵,那肯定就是王生施展了什么不可告人的手段。
空闻想了想,世人皆嫉妒富贵与美貌,传言背后大多都藏着阴毒的邪恶念头,富贵与美貌并不是原罪,原罪在于人心。想罢,他就不再思考关于李氏的事了。
三是关于王生的。
空闻见到屠夫时,他正捂着流血的鼻子,从地上艰难的爬起来。
6.屠夫
他是一个屠夫。
挨了打的屠夫。
因为挨了打,所以脾气格外的不好。
“看什么看啊!你个死秃驴!肉铺是你能来的地方?还是说你让老子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来了?斯——!哎呦!!”
屠夫满脸横肉,取来一条毛巾止血,一边骂空闻,一边疼的叫唤。
空闻正犹豫进不进去,听了屠夫的一席话,他挺着光头走了进去。
“施主,屠杀贩肉是你赖以生存的本事,虽是杀生,却无杀孽。所以施主并没有被我佛唾弃,我佛只唾弃怀着邪恶之心行杀戮之事的人,阿弥陀佛。”
屠夫听的不明不白。
“你个秃驴叽叽歪歪什么呢?!老子我今天可没心情搭理你,你赶紧给我出去,我要关门了!”
空闻一动不动。
“我正是找施主的,来向施主打听一件事,说完就会走。”
屠夫本就心里不痛快,只见这和尚还喋喋不休,心里的火气蹭的一下就烧了起来。他站了起来气呼呼的冲着空闻和尚走了过来,伸出双手,一把推在了空闻胸口。
“给我滚出去!老子现在很生气!就算你是和尚,老子也照打不误!”
空闻一侧身体,屠夫的肥厚油腻的手掌顿时推了个空,他那肥圆的身体踉踉跄跄向前倒下,分外滑稽。
空闻倒是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脑袋。
“施主!阿弥陀佛,贫僧只问你一件事,刚刚离开这里的那人就是王家王生?”
屠夫跌倒在地,鼻子二次受创,鼻血哗啦啦的流,他含着泪,怒骂:“废话!你以为是谁打的我?就是那个变态畜牲!只有他才会仗着有钱仗着有人有势,仗着官府拿他没办法,才敢这么为非作歹!”
屠夫越说越生气,倒也坐在地上不起来了,就这么开始了不停的诉说。
他告诉了空闻和尚一些关于王生的事,从六月初开始,王生便每天都来肉铺买肉,每天都是踩着点来,不早也不晚。每次必买活鸡血二斤,牛心一颗,羊肝一块,猪头一只。
很邪门!自从他来了之后,肉铺就没了别人的生意,肉铺老板说,感觉王生在做一种很阴邪的事,他把这个告诉了自己老婆,他老婆怕卖给王生肉会遭报应,就天天一哭二闹三上吊逼他不卖给王生,今天终于鼓起了胆子,说暂时要关门几天不能再做生意了,希望王生能去别的地方买!
结果呢?王生二话不说打了他一顿,威胁说:“你们一个个都躲着我是不是?我王生几时受过你们这个鸟气!我告诉你!你个肮脏下流的东西,明天我来你没有准备好的话,你全家就可以跟阎王爷报备了!”
“这个畜生!“
屠夫犹自怒骂不已。
空闻注意到一个细节。
他问:“王生说的你们是指你和谁?”
屠夫翻了个白眼:“我哪知道?那个畜生根本不是人!我看八九不离十,那家伙肯定被妖怪付了身!”
感觉屠夫已经说出了所有和王生有关的事,空闻道了谢就告辞了。
又过了两天,李氏带来了新的消息。
狩猎日期。
六月二十八,晨。
终于到了这个日子了吗?
只是空闻和尚脑袋里总有个疑问,那个“你们”究竟是指什么?
7.朋友
六月二十八当日清晨。
吁——嘘嘘嘘嘘!
上骑都尉一身白衣,骑着骏马从府邸冲出,他一拉缰绳,骏马立即两只前腿腾空而立,这是一匹能和主人心灵相通的宝马。
王生一身淡蓝劲装,骑在枣红色骏马背上,真是英姿飒爽!即使他体型微胖。
顷刻,府中接连驶出二三十马匹,马上俱载有一人,每个人都穿着方便劲装。他们背上负有长弓,或腰上悬挂刀剑,这些人就是王生的好友们,盖因为狩猎所骑之马都来自王府马厩,所以一大早众人先去王府中选马,选好之后一道出发。
上骑都尉待众人都出了王府,便带着众朋友仆人往西方奔去,王生今日显得很开心,全程都开怀大笑不止。
狩猎队策马奔腾,扬起灰尘阵阵,片刻就消逝于大街上。
待尘土回归大地,一辆马车从王府驶出,同样也是向西而去。
……
时间回到两天前的夜晚。
这一次的狩猎对成员都收到了一封书信。
内容如下:
诸外子亲友
想必近日流传于街巷的凶言诸位已有所耳闻,念曾经外子待人待物如何?如今在凶言中心又是为何?外子的诸多表现,的确令人后脊发寒!
奴只是一介小女子,于外子之处境已无帮衬之力,又恐愈演愈烈,届时不但外子此生毁灭,府中数十口仆从以及奴家和腹中婴孩亦不存焉!
诸位与外子相交十数载,平日以弟兄相称,回想曾经把酒言欢之日吧!还有诸位不少求助过外子,外子从不吝啬援手,今日奴肯请各位,为外子伸出一次援手!
请诸位与外子再猎一场!
虽然奴亦不知道外子是否会因为诸位而好转,但此事已是奴家最后的办法。
无论成败,奴终生谨记诸位善举,永生不忘。
时间定于本月二十八,期待诸位回音。
王李氏。
当夜,李氏便收到了所有人的回信,她设计好的齿轮不偏不倚的转动起来了。
同一晚,李氏也见了空闻和尚。
她久违的流出轻松的姿态,或许是万事皆备,东风将至的缘故。
“小师傅,此事了了,你就是奴家最大的恩人,无论任何事,只要小师傅吩咐,奴家万死不辞。
她脸上的伤大概已经痊愈,那脸庞犹如绝世瓷器,洁白如玉,晶莹剔透,空闻看着她,鼻尖又闻到幽兰一般的芬芳,他像是陷入棉团,又仿佛飘上云端。
空闻的眸子里只剩下李氏,跳动的灯火映的她不似人间凡人,空闻想了想,想到曾经在敦煌看到的飞天神女。
又有些不一样,飞天神女使人向往,而李氏……
则会让人像扑火飞蛾一般全身心扑过去。
“施主不必客气,贫僧云游四方遇到过许多奇闻异事,每每参与其中,只因两点,一是我自幼拜观世音,当行观世音佛心,渡人渡己渡悲苦。第二是因为下山时师傅的嘱咐,要我身入红尘,以红尘清洗佛心,所以无论遇上什么是,要随心动。
其实,自从第一眼看到施主,贫僧已经不由己了,贫僧愿为施主降妖除魔,阿弥陀佛。”
李氏嫣然一笑。
破旧禅房霎时间仿佛亮了起来。
“小师傅可真是奴家见过最妙的妙人了,若你不是和尚,奴家一定会做你的朋友呢。”
空闻像是被李氏身上散发的光明所刺,连忙低垂双目。
8.王生
六月二十八清晨。
因为破寺坐落于西郊,距离王家的猎场只有十里路程,所以空闻和尚早早的就到达了山林之下。
狩猎队估计还得需要一个时辰才能到达,的确是在按照计划进行中。
一切都为了那一刻!
青年和尚眉目间已不见柔和,土黄的僧衣下的右手戴的珠串卸下了佛法,竟如草绳一般缠着他的手,以及他手中的剑柄。
那是一把一尺三寸的短剑,深藏于黄袖里,待到时机成熟时,便会穿过那妖魔的心腹!
空闻举步上山,遁入林中。
只是空闻没有注意到一双隐秘的目光始终随着他,在他身影消失的刹那,一阵风吹过,林叶莎莎做响,一道黑影随风而逝。
王生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人,他有一对浓黑的直眉,从两侧太阳穴笔直的斜入眉心,使他微胖的脸生出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感。
他本来就不是个平易近人的人!
不过只有在狩猎的时候,他的眉毛会弯几分,使他看起来有了几分柔和,这一次也不例外。
今日他是独身而来,以往他都会带着自己的侍卫的,却没有人见怪。谁都知道他的侍卫上一次在这深山中就再也没出来。
王生与自己的好友们一路谈笑风生肆意驰骋。王生当然注意得到自己的好友们隐藏在欢笑背后的阴郁,不过,这一点点的隔阂又怎么能掩盖内心的欢喜?
今天,只需要一具尸体……
我就可以摆脱哪些如同泥浆之海,重新回到祁县权富第一人!
王生原本根本没有打算来的,他对外界的目光很痛恨!他恨所有人,恨流言与躲避,但是就在昨晚他改变了想法。
他回想着昨晚那张蜜唇说出仿似糖浆的话语,脸上的笑容就根本无法隐藏。
甜美的声音带着温热的吐息在他耳边说:
“那个侍卫刘泉,他呀,逃过了一劫呢,他根本没有死,说不定这些风言风语都是他搞出来的呢。
你呀,咯咯咯咯,只要杀了他,带着他的尸体回来,我保证你不会再被人们说是妖魔鬼怪。
听我的,杀了他之后,你要把他的皮完整的割下来,回来你就对所有的人说妖魔被你诛杀了呢,切记,一定要完整的,不留一丝瑕疵的剥下他的皮!
再然后你要全县欢庆,设宴三天,保准没有人再会说三道四,咯咯咯咯,凡人都是愚昧健忘的,只要得到了便宜,就忘了曾经的屈辱,咯咯咯咯……
刘泉在什么地方呀?
当然是在他假死的地方了,我怎么知道的?你是在质疑我吗?蠢货!!!
跪下!这就对了,只要听我的,我什么都能替你解决,咯咯咯咯,真是个乖孩子。
待会出去的时候记得去厨房吃了我为你吨的肉粥,那可是我对你的爱哦,我的乖孩子,咯咯咯咯。”
王生陷在回忆里,脸上竟有些发烫,他的双眼带着无限的期望。与诸兄弟在山下吃了点干粮喝了口烈酒,随即策马上山入林。
他腰上悬挂的长刀随着马匹颠簸,在初生的朝阳的光芒下反射出森然寒光。
啊……
只要杀了刘泉……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