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轻寒从客栈见过宋之君出来后,便听了一路这样的八卦。
他觉得心口有点儿疼。那个以前天天缠着自己学骑射的小姑娘,摔伤了也不吭一声的小姑娘,整日里没心没肺开开心心的小姑娘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便疏远了离开了,从他的身边消失了。
是他把她弄丢了的,那般的怠慢和不珍惜,就算是无意为之,她也是会累的吧。
莫轻寒第一次体会到后悔的滋味,也第一次体会到舍不得放不下是种什么感觉。
与莫轻寒不同,裴云教起骑射来要温柔的多,经过他的点拨,卿珝珝觉得自己的骑射水准立刻提升了不少。
“你很聪明。”裴云赞许道,“又肯学,进步自然很快。你以前在莫大人那边学了有一段时日吧?”
“是……”卿珝珝垂下眼。
“莫大人骑射教的好是颇有口碑的,怎么后来不学了?”
“后来……后来……”卿珝珝想说学堂的功课太繁重没精力学,转念一想自己学堂的课也没怎么好好去上。
不等卿珝珝找出理由,裴云的目光越过她落在了她身后:“咦?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卿珝珝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莫轻寒,她只觉得有些窘迫,头一低,对着裴云道:“你有客,我就不打扰了。”
然而她抽身离开的想法却落了空,在她刚走出两步,胳膊便被莫轻寒拉住:“我是来找你的。”
卿珝珝吃惊地回头,张口道:“你家管事已经转达的很清楚了,我以后不会再去找你,烦你,打扰你,你那晚说的任何话都是酒后胡话,我不会当真,真的,你不用再来亲自嘱咐一遍。”
“我并不知你来过。”莫轻寒道,“管事和你说的话并非是我的意思。”
卿珝珝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那都不重要了……”她只觉得失望经的多了,便学会不再强求。
莫轻寒还想再说什么,裴云走了过来:“早就听闻莫大人骑射了得,上次在学堂就想请教,却没有机会,不如今日指教裴某一二。”不等莫轻寒表态,又转向卿珝珝,“刚才出了汗,被风一吹要着凉的,你先进屋换身衣裳吧。”
见卿珝珝离去,裴云向莫轻寒一拱手:“莫大人,请赐教。”
就骑射的水准来说,莫轻寒比裴云略胜一筹,可今日的莫轻寒却显得有些急躁,一场下来竟未占得先机。
“莫大人承让了。”裴云立住马,笑吟吟地望着莫轻寒。
“裴公子骑射功夫了得,在下甘拜下风。”
“是莫大人心有杂念,所以今日比较急躁罢了。”裴云道,“心中有牵挂,便无法集中精神。”
莫轻寒没有答他,而是掉转马头准备离开。
“所以,你从来都是这样不去回应她的么?”裴云突然问道。
莫轻寒勒住缰绳,转头看向裴云。
“她那样好的一个姑娘。”裴云的眼睛亮亮的,“笑起来的时候像阳光一样暖,眼神像月潭的水一样清澈,在看够了朝堂的尔虞我诈和战场的腥风血雨后,看见她就仿佛所有烦恼都没有了,轻易就沦陷了,她值得被人用尽全力去珍惜。”
“我知道。”莫轻寒轻轻道。
裴云摇头:“不,你不知道,所以你错过了,今后,她会由我来珍惜。不过——”他叹了口气,“她现在心里的那个人不是我,但我不会放弃,我会全力去争取,就像刚才在骑射场上一样,终有一天,她在遵循本心的时候会选择我。”
卿珝珝并不想看到场上的比拼,是以在后堂换了衣服后便急匆匆地离开了,还未到家便碰上前来找他的周知。
“啊,你果然去了裴家的马场?”周知吃惊道,“所以他们传的都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卿珝珝莫名道。
“满城都在传裴小公子去你家提亲了?”周知问,“你答应了?”
卿珝珝摇头:“尚未。”
周知松了口气:“还好,我以为你会在大悲恸下随便找人嫁了。”
“嫁给裴家也不算随便好吧……”
“也对,你一心想要嫁一个大英雄,那裴小公子战功无数,自是不二的英雄。可你心里有人,想必不会轻易答应他的。”周知摇头,“何况,你和你心里的那个人之间或许有些误会。”
卿珝珝抬起头望住他,眼中充满探究。
周知压低声音道:“据说那宋家小姐今早被莫大人送出城去了,话说宋小姐待了两月,就为了能将当年的婚事给挽回了,结果竟是惨淡收场,有人看见宋家小姐走的时候哭的梨花带雨的。”
“可她亲口告诉我她要和莫……莫大人订亲了。”卿珝珝有些讶异。
“所以说你不能听一面之词啊。”周知道,“还有就是,莫大人让府上的管事卷铺盖走人了,说是乱说了话,耽误了事。”
“我……”卿珝珝愣住,“他去裴家的马场找我了,说那日不知我去过他府上。”
“就是说嘛。”周知顿悟一般地一拍大腿,“你与莫大人就是误会太多,好事多磨,我觉着他心里也是有你的,只是不会表达……喂!你又跑去哪里……”
卿珝珝去莫府扑了个空,去裴将军府也扑了个空,道是两人还在马场的时候,宫里来人将他二人急传进宫去了。
边关告急,一直野心勃勃虎视眈眈的大汀族人率二十万军突然进犯,由于事发突然,边陲几座小城完全没有准备,短短几日便沦陷了。
此番加急军报一到,皇帝便将裴云,莫轻寒等几员猛将招进了宫中,最终确定由裴云领军五万,莫轻寒和柏桦为副将,小将万锋为急先锋,即刻点兵出发。
众人都只来及回家打点几件衣物,简单告别。裴云在与家人交待后,策马匆忙赶往了卿府。在府门口,正碰上准备进家门的卿珝珝。
卿珝珝得知他们即刻出发的消息,有些傻,半晌问了句:“很危险对么?”
裴云笑起来,伸出手替她别了别鬓发:“你是在担心我?放心,我还没得到你的答案,所以一定会赶回来问你的。”他顿了顿又道,“就算那个答案不是我想要的,我也不是不能接受。”
裴云策马离开的时候,卿珝珝的心有些疼,莫轻寒终究是没有选择来跟她说再见。
那么,他不来,她去。
点兵场外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点名要见莫轻寒,裴云略一思忖,朝莫轻寒点了个头:“还是去见一下吧,不要留什么遗憾才好。”
莫轻寒犹豫片刻,终于策马向外而去。
卿珝珝巴巴儿地望着他:“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么?”
莫轻寒沉默了一下,道:“你多保重。”又道,“别淋雨,免受寒。”
卿珝珝眼中包了泪:“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如果顺利的话,深秋枫叶红的时候吧。”
“倘若不顺呢,又几时能回?”
“那便是初雪时分吧。”
卿珝珝点点头:“你一定要回来。”
莫轻寒望着她,没有出声。
“我等你。”卿珝珝道,“上回是我送你回的家,你该请我喝酒答谢我。”
莫轻寒嘴角浮起淡淡笑容:“倘若我能回来,一定。”
“没有倘若,只有一定。”她不讲理起来是真的不讲理,“我不管,我等你,你答应我了。”
莫轻寒的眼神柔软,像此刻西斜的暖阳,带着依恋的情绪:“无论将来发生什么状况,都请你,照顾好自己。”
这是他临行前留给卿珝珝的最后一句话,既没有承诺也没有说再见。
在边陲战事胶着的时候,裴云曾问过莫轻寒:“为什么你不选择在那时表达真心?是因为还没有看清自己的真心?”
莫轻寒摇头:“倘若没有接到出征的旨意,我会飞奔到她身边,告诉她我有多么喜欢她。可是,我们都知道这场战争有多残酷,也许我再也不能回来见她,所以给她希望或许到头来会让她更加伤心,她是个较真的姑娘,那样笃定的承诺我没法在当时给她。”
裴云叹了口气:“你说的对,看来是我想的不够周全。不过,我们也都不要放弃,至少为了还能见到她的笑容。”
对大汀的战争打的并不顺利,艰苦卓绝,待到深秋枫叶都红透了,还没有大军得胜还朝的消息。
卿珝珝望着窗外落了满地的黄叶,拢了拢衣服道:“天愈发冷了,上次请周知带来的黄酒呢?温上一小壶吧。”
侍女为难道:“小姐你今日都没有吃东西,空腹喝酒会难受的。”
卿珝珝闭上眼:“那我睡一小会儿,或许睡醒了就有消息了。”
又过了十多日,终于传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道是前方的战事终于扭转了局势,大汀军队落入圈套,首将被俘,群龙无首之下溃不成军,之前丢失的几座城池悉数收回,最终将大汀逼至汶水之外,不得不宣告战败投降。
得胜的军队已启程回京,卿珝珝日日出门去打探消息,离京城越近消息越多,在大军快到京郊的时候,卿珝珝得来一个消息。
这场战争虽然胜了,但双方都伤亡惨重,裴云带出去的五万兵士如今只剩下两万出头。而且在设伏擒拿对方首将的时候,我方还搭进去一名副将。
卿珝珝浑身发冷,向旁边聊天的人群问道:“可知是哪位副将?”
“好像是姓莫吧?”对方想了想道。
周知赶紧扶住卿珝珝:“别多想别多想,都是传言。”
卿珝珝强自撑住,点了点头:“对,他说枫叶红的时候回来,没有守信,如今初雪也下过了,他还没到,又没守信,可他还欠了我一顿酒,他不可以再不守信了。”
眼眶湿湿的,她抽了一口气,又仰起脸看了看天:“是下雨了吧?”
周知担忧地看着她:“要不我先送你回家,反正最多一两日他们就进城了,要不到时候再看看?”
卿珝珝没有回答他,周知心知她越是沉默越是令人不安。
果然,到了晚上,卿家人发现卿珝珝不见了。
与她一起不见的,还有卿家马车上拴着的唯一一匹马。她赶在城门关闭之前骑马出了城,去的方向是大军京郊扎营的地方。
卿珝珝赶到的时候已是第二日上午,一夜跋涉的她强撑着一口气来到军营前。
有兵士认出卿珝珝,急忙报给了裴云。被带至裴云面前的卿珝珝语无伦次地追问:“莫轻寒呢?为什么到处都看不到他?他有没有事?他在哪里?他们都传他出了事,我不信,我要来亲眼看一下,你告诉我,我到哪里能找到他……”
“我在。”帐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在这里。”
卿珝珝掉转头,正迎上一身铠甲走进帐内的莫轻寒,她呆了一呆,“哇”地哭了出来。
莫轻寒哪里见过这阵势,手忙脚乱地递完帕子又顺气,待卿珝珝好不容易缓过来后,二人方才发现大帐之中只余了他二人。
“你怎么跑过来了?”莫轻寒问,“最多一日后,我们就进城了。”
“他们说你死了。”卿珝珝抽搭道,“我偏不信,便来找你了。”
莫轻寒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我在擒首将的时候确然受了伤。”见卿珝珝面色微变,忙道,“不过如今已好了大半,你看,这不是好好的么?再说,我欠你的酒还未兑现,怎么敢死?”
卿珝珝破涕而笑:“对哦,你可不许赖账。”
军帐外,裴云背着手已独自站了许久,见到莫轻寒和卿珝珝并肩走出时,他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你遵从了内心的选择。”他望着卿珝珝道,“其实,你一直都遵从着内心,是我,总是抱有一丝侥幸。”
他又转向莫轻寒:“说实话,我真有点儿嫉妒你,论样貌和才干,我都不输于你,或许这便是所谓的缘分。以后,你要待她好,若是让我知晓你让她哭鼻子,我会毫不犹豫再来和你争上一争。”
四个月后,京城胭脂河旁,海棠初开,春光正好。
莫轻寒找了三家酒肆才将卿珝珝找到,彼时的她正剥着花生品着花雕,惬意的不得了。莫轻寒气不打一处来,上去拉住她的手腕:“不是说好今日来上骑射课的么?为什么又溜号?”
“我不是伤还没好么……”卿珝珝一边躲一边辩解。
“只是轻轻磕了下,连青都没青,还好意思说受伤了?”
卿珝珝苦着脸:“就不能歇上一回?”
“一回?”莫轻寒无奈,“你都溜了三回了。不行,你今次必须和我回去!”
“哎哟,我肚痛。”
“别装。”
“真的,还头痛。”
“不信。”
“真的,我都让人去喊大夫了,哎你看,大夫来了!”
莫轻寒一个回头的功夫,卿珝珝已撒丫子跑出好远。
“好你个小七,居然敢耍我!”
“我叫小卿,不叫小七!”
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多少游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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