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抹星光
文/烧饼酱
1
沿着崎岖起伏的盘山公路一路颠簸了两个多小时,原本精神奕奕的车队成员此时都有些萎靡不振,对讲机里的声音有气无力的。坐在大切诺基副座的特助忐忑地望向后座的老板:“霍先生,大约还有半小时就到了。”
“嗯。”面沉如水的男人双指一揉眉心,抬眼望向洒满霞光的山林。良久,他意味不明地道了句:“明天,举办捐赠仪式。”
“是的,霍先生,需要再确定一遍流程吗?”
“不必。”
能够伴在霍家年轻掌舵人身边处理要事,特助在察言观色上自有一套,他看出霍容铭对明天的捐赠仪式有种别样的在意。说起来,像这种霍氏旗下基金会捐助山区学校的小活动,能够引起大老板的注意且驱使他亲自前往,本就很不寻常。
特助清楚地记得,原本只是要签字的霍容铭在看到捐赠主题和日期那行时背脊突然变得僵直,眼中一恸,似是有什么心结,久久无法释怀。他沉思良久,继而提出要亲自参与这一项目。
抵达目的地时,夜幕中飘起了蒙蒙细雨。巴蜀之地多雨,特助替霍容铭撑起一把巨大的黑伞,在保镖的簇拥下走向站在村口迎接他们的教师和学生代表。
山村幼儿园的园长满面笑容地迎上前,道:“霍先生,欢迎欢迎,舟车劳顿,您一定很辛苦,前面就是我们为您准备的……”
原以为得体热情的欢迎词,没有引来霍容铭的丝毫回应,自停步那一刻起,他的双足便彷如陷入了泥泞的山路中,就连目光也一起凝固了。
园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顿时找到了台阶下:“对了,霍先生,这就是咱们新园建设主题的灵感来源,靳星鸿靳老师。她是两年前来到这里支教的,教学水平十分过硬!”
靳星鸿灵动的双眸好奇地望向这位高高在上的霍氏总裁,披肩长发柔顺地散在她的脸颊旁,如同她这个人给人的第一印象,软糯而又温和。
“星星幼儿园……”霍容铭低声呢喃,神情恍惚,走向靳星鸿时,脚步甚至有些踉跄。
她笑靥如花,带着幼师特有的亲和力,朝他微微鞠躬:“霍先生好,谢谢您的慷慨捐赠。早就听说您热爱慈善,没想到您会亲自过来,真是——啊!”
靳星鸿猝不及防被霍容铭拥住,愣了愣才猛地推拒起来,但霍容铭似乎忘记了现下的场合,抱住她就再也不松手,棱角坚毅的脸上露出与平日倨傲气质截然相反的眷恋。
“星鸿……”恰巧就在失去你的同一个月日,这样突然地重逢。
“霍先生……”特助眼看老板在众目睽睽之下失态,只得硬着头皮出言提醒,连喊了好几声,霍容铭才回过神来,脚步退开的同时,左手牢牢地握住了靳星鸿小一号的手掌。
靳星鸿脸红红地想要挣脱,可霍容铭的手劲儿之大,她根本奈何不了,手心还沁出浅浅的汗渍,被男人的拇指下意识地摩挲着。
什么情况?接受捐赠难道还有潜规则的?
靳星鸿正要请求领导主持正义,就见恢复镇定的霍容铭用右手理了理衣领,目露寒光地对园长道:“赵园长,能否请你解释一下,为何我失踪的女友会在这偏僻的山村里支教?”
此话一出,满场皆惊。同事和村民看靳星鸿的眼神都带上了敬畏,她自己却满脑子“嗡嗡嗡”,傻眼道:“啊?霍先生,您可能是认错人了,我有男朋友的!”
2
在这世间,两个人长着同样的容貌,有着同样的姓名和职业,究竟有多大的概率?
对霍容铭而言,答案是零。因此,他丝毫没有理会靳星鸿的控诉,在园长和几个同事不放心地监督下,他将人带到安排好的住处,沉声问:“你说你有男朋友,是谁?”
问话的同时,他的手依然将她的手握得死紧。靳星鸿作为幼教,情感和洞察力都很敏锐,她猜测霍容铭应该是有个和自己长得相似的女友失踪许久,他找得都有点儿精神失常了。眼下他正颇为威严地扫视跟来的同事,估计要是她从中指出自己的男朋友,对方就得立马倒霉。
她怜悯地望着他,解释道:“我和霍先生一样久居马来西亚,我的男朋友就是个普通的投行经理,不过我们很恩爱。”
霍容铭呼吸一滞,眸光中的震惊完全无法掩饰:“你说……投行经理?”
“有什么……奇怪的吗?”
霍容铭手掌颤抖,片刻才问:“你的男朋友,他叫什么名字?”
靳星鸿十分警惕:“霍先生,你不会是想去找他的麻烦吧?”
他闭了闭眼,道:“不会,我保证。”
靳星鸿对以信用著称的金融巨鳄霍氏还是很信任的。她微微一笑,眉目间满是甜蜜的幸福感:“他叫季明,等支教期结束,他就会来接我回去……”
霍容铭忽然放开她,双手捂住脸,肩背剧烈地抖动着。靳星鸿以为他终于认清自己不是他女友的现实,安慰道:“霍先生,有志者,事竟成,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你的未婚妻的。”
她起身和同事离去时,霍容铭没有阻拦。战战兢兢的特助也不敢说话,伸手想替他合上门,可就在眨眼间,霍容铭忽然暴起,一拳砸在惨白的墙上。同鲜血一同溢出的,还有他眼中嗜血的恨意:“准备直升机,预定航线。明天捐赠仪式一结束,立刻带星鸿回吉隆坡。还有……给霍容铎申请保外就医,看来,我跟他的仇还远没有算完。”
久经磨练的特助竟然也被他的戾气镇得动弹不得。虽然一直知道在兄弟夺权中上位的霍容铭不是个善茬儿,但头一次直面这种气场,仍旧令他心惊胆寒,除了服从他做不出任何反应。
连绵的雨幕丝毫没有断绝的意思,基金会的工作人员在破败的幼儿园前搭起临时展台,有条不紊地准备着捐赠仪式。室内的靳星鸿半跪在一排小朋友面前,手上拿着一沓漫威英雄的贴纸,问道:“一会儿就要上台致谢了,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小朋友很喜欢始终和他们平视对话的靳老师,纷纷举手请求提前表演。靳星鸿耐心地一一听完,鼓励的话语不断。
“真棒,来,奖励小磊一个蜘蛛侠贴纸,挺胸抬头。”
小朋友骄傲地亮出瘦弱的胸膛,让靳星鸿在胸前贴好蜘蛛侠,无比珍视地反复抚摸。靳星鸿和他们挨个儿互动完,抹了把额前的汗站起来,一转身,就看见站在墙角阴影处的霍容铭。
男人始终沉默着,即使是她主动打招呼,也不过是单调地“嗯”一声,这让人很不自在,但想到霍容铭很快便会离开,靳星鸿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在捐赠仪式举行的全过程中,霍容铭的目光都十分露骨地落在了她身上。渐渐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脑海里复苏,令她头疼胸口也疼,浑身都不舒服。
“园长,我想先回屋休息一下。”
赵园长刚一点头,天空中忽然传来阵阵轰鸣。飞速旋转的螺旋桨朝不远处的空地逼近,霍容铭在巨大的声响中一步步地朝她走来,伸出手,眼神沉沉地道:“星鸿,我来接你回家。”
3
一直到飞机在吉隆坡国际机场的停机坪降落,靳星鸿呆滞的状况才有所缓解。她看着机场大道两旁眼熟的风景,终于意识到,长达两年的异乡漂泊竟然真的结束了。
她不明白,自己的双亲为何会在视频通话中泣不成声,为何会让她跟着压根儿就不认识的霍容铭一起回来,难道他们被挟持了?很快,霍容铭就打破了她的怀疑,他直接将靳星鸿带到居住多年的家中,让她和父母团聚。
二老的情绪很不稳定,满口的“谢天谢地”,好像她是遭遇了什么劫难才回到家一样。靳星鸿懵懵懂懂地听了半天,才搞清楚他们说的话。原来,他们以为自己去支教是被人贩子绑走的!
“怎么会呢?爸,妈,我那会儿是自愿去的。”
靳星鸿费尽口舌地解释,可二老非但不信,还谴责地瞪着霍容铭,呵斥道:“你看见没?我们星鸿被你祸害成什么样了!你走,我们靳家不欢迎你!”
霍容铭神情冷酷地道:“我必须要带星鸿走,只有霍氏能给她提供最好的治疗。”
二老正要施以嘲讽,靳星鸿忽然开口问:“爸,妈,你们有季明的电话吗?我以前的手机在山里丢了,不记得他的号码,我得告诉他我回来了。”
靳妈妈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难以置信地反问:“女儿,你、你在说什么?”
“放心,我不会在季明忙工作的时候打扰他的。”靳星鸿愉快地微笑,可这份快乐看在她双亲的眼里宛如寒冰般刺骨。
霍容铭牵起她的手,仍旧是牢牢地握紧,眼神既自责又坚定:“伯父伯母,现在你们知道了,星鸿是一定要跟我走的。”
“你在说什么啊?”靳星鸿恼怒地甩手,“等季明来了,他一定会揍得你找不着北!霍家难道就能强抢民女吗?”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让她无法理解,在南洋富商榜上名列前三的霍容铭为何会对她如此执着,爸妈为什么要同意陪着她前往霍家……
“妈妈,爸爸,你们都不爱我了吗?我不想去霍家,我要见季明,他会保护我的,我要见他!”
宾利后座上,靳妈妈抱着生气的她泪流满面地道:“星鸿,女儿,是爸爸妈妈没用……”
守卫森严的大宅前,一个小小的人影牵着保姆的手,手抱一只轻松熊玩偶,满目渴望地看着驶来的轿车。车刚一停稳,他就不顾一切地挣脱禁锢,边喊边跑过去:“星星姐姐,星星姐姐!”
靳星鸿下车后还未站稳,就被一个小炮弹一般的孩子结结实实地撞到了怀里,她本能地抱着小孩儿轻声询问:“小朋友,你怎么了?”
霍浩初仰起脸,稚嫩的皮肤红彤彤的:“星星姐姐,我是小初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小初……”靳星鸿只觉得脑袋隐隐发疼,想了好一会儿,都没能记起自己究竟是在哪儿见过这孩子,可看他的眉目,分明有种熟悉感。
霍浩初含着眼泪,仇恨地瞪着霍容铭:“都怪你,都是你把星星姐姐害成这样的!”说着,他又哭着拉住靳星鸿的手,“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当了我的幼儿园老师,你就不会认识霍容铭这种人渣……”
幼儿园老师?模糊的记忆犹如潮水般涌出来:站在一排可爱动物挂件下的男人看不清面容,温柔地朝她伸出手。
她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喃喃自语:“我在以前工作的幼儿园,认识了我喜欢的人,季明。”
霍容铭垂眼间看到满目诧异的幼弟,一句“住口”刚喊出来,就被霍浩初激动的话语淹没了:“星星姐姐,你还喜欢霍容铭吗?可是以前你和他谈恋爱的时候那么受伤!”
和霍容铭恋爱?怎么会?她喜欢的人明明叫季明……可是,她无论怎么拼命回想,都忆不起男友的面容,心底深处只有一个声音在强调——
“不是的,季明不是霍容铭!”
4
霍家投资的私人医院里,霍浩初愧疚地拉着哥哥的袖子,“对不起,我不知道星星姐姐脑子出了问题。怎么办,她不会有事儿吧?”
霍容铭紧抿着唇,道:“以后再说。”他根本没有心情和霍浩初具体解释,早在山区里发现靳星鸿不正常时,他就咨询过精神科和脑科权威专家的意见,他们一致认为在做详细检查前不宜强行改变她的已有观念,比如……她还在和一个叫季明的男人恋爱这件事。
一直过了十个小时,他们才被允许和靳星鸿见面。休克过一次的她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倚在病床上,期冀地望着霍容铭:“霍先生,医生和爸妈他们说的是真的吗?季明拜托你照顾我?他究竟什么时候才会从非洲做完项目回来?”
霍容铭坐在床边,想要去握她的手,却被她警惕缩肩的动作刺痛了眼:“很快……很快他就会来接你。你之前摔伤过,脑部有些受损,需要接受治疗,先安心在医院待一段时间,好吗?”
察觉到自己的脑子的确会不规律地疼痛,靳星鸿点点头,笑道:“好,我会先治病,等季明回来的时候,让他看到一个健健康康的我。否则让他知道我连他的样子都快记不起来了,他一定会生气的。”
“刺啦”一声,霍容铭的手在床沿狠狠划过,他像是要确认什么一样,猛地箍住靳星鸿的手腕,在她皮肤上掐出了显眼的红痕:“你喜欢的季明,他是什么样的?”
靳星鸿琢磨着,既然季明把自己交给霍容铭照顾,他们同是金融行业的人,多半是在工作时候认识的,便描述道:“霍先生,季明虽然在工作的时候很严肃,不过他其实是个又温柔、善良又勇敢的人。你知道吗?以前我们的校车遭遇过劫匪,是他挺身而出和歹徒搏斗,救了我们一车的老师和孩子。”语罢,她犹豫了一下,劝说,“我觉得,爱情还是要原汁原味的好,找替代品是没有未来的,你失踪的女友也是一样。”
霍容铭神色黯淡,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你说得对。”所以,后来即使他们妄图介绍再多像你的人给我,都不如你。
日复一日,霍容铭雷打不动地去医院报道。他不怎么和靳星鸿说话,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陪她看书、散步、运动。偶尔她需要在脑部贴上奇怪的薄片和长线连接仪器检查很不舒服,霍容铭会隔着一层围巾握住她的手,悲伤又温柔地道:“别拒绝,我不直接触碰你,只是想给你勇气,就当是……代替季明照顾你。”
不知为何,渐渐地,靳星鸿竟然也觉得和他待在一起很安心。这让她对季明产生了愧疚感,便提出要在父母的陪同下到医院外去散散心。
霍容铭不愿逼得太紧,便同意了,却没想到,这让霍浩初和靳星鸿有了见面的机会。
熙熙攘攘的唐人街内,靳星鸿正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品尝,忽然就被一双细细的手臂抱住了腿。
“你是……霍浩初?”
5
霍浩初仰望着自己最喜欢的老师,想起自己在书房的层层高架后打盹儿时,偷听到的谈话:“是的,霍先生,全部招了。原来霍容铎在争夺管理权失败后,不但把靳小姐挟持出境卖给了人贩子,在路上为了发泄对您的怨恨,他还搜集了你们恋爱时期留下的所有影像资料,跟您与林家小姐的订婚视频一起播放给靳小姐看,并口出恶语,诋毁您的形象。据他交代,靳小姐虽然伤心,可还是说了不少维护您的话,因此遭到毒打。渐渐地,她在身心受创中自我逃避,逃避与您有关的一切。可能正是如此,在同人贩子遭遇泥石流时,脑部受创的她才会在潜意识种虚构出另一个人的形象来进行自我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