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孙二娃卷了存款，抛弃老婆孩子，跟别的野女人跑了。
新闻里女人跟男人跑了的见了不少，可是还没有听说过男人跟女人跑了的，而且还是这个马上快过年的特殊时候。
这件稀罕事像一阵风一样迅速席卷整个小镇，上至九十岁不出门的老人，下至牙牙学语的孩童，皆有所耳闻。
老人将拐杖砰砰地敲击在地上，颤抖着唇叹：“造孽哟，娃儿还那么小。”
孩童张着长了四颗乳牙的嘴，口齿不清奶声奶气地说：“孙…跑…。”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唏嘘。
浅浅与他们不同，因为距离这家人近，所以这件突发事件发生后，浅浅第一时间便飞奔到了孙二娃家。所以相较于那些只是听闻此事的人，浅浅这个目击者更加了解这起惨剧。
浅浅跑到孙二娃家的院子里时，已经有一些周围的邻居围在那里。浅浅凭借经常看热闹练就的功力轻松挤入人群，便见孙二娃的老婆大妮仪容不整地瘫坐在自家门口，脸上的泪水连绵不绝。
“狼心狗肺的畜生哟，你叫我们孤儿寡母这可怎么活哟，这天杀的哟，丢人丢成这样了哟……”大妮左手撑在地上，边哭嚎着边用右手在地上拍打着，仿佛她身前那地就是她口中那个天杀的孙二娃。
周围人上前去扶大妮起来，她却挣扎着又跌在地上，眼神如刀般射向靠近她的人，两只手用力在地上拍，溅起薄薄的灰尘：“别拉我！”
如此旁人自然不敢再动，大妮又旁若无人的重复之前的咒骂和拍打地面。
浅浅刚刚十五岁，对这些家庭里的事情尚不算太清楚，所以初见大妮凄惨的模样时还有些可怜她。呆了一会后，大妮的哭嚎依旧是那个调调，听在耳中，居然还蛮有规律，咿咿呀呀和唱大戏似的，浅浅有些想笑，但是又觉得不合时宜，只得生生忍住了。
“挨千刀的畜生哟，不是个东西的哟，这可怎么活哟……”
大妮只顾着哭自己的命苦，而且喊来喊去也就这些词语了，这让浅浅觉得无趣，她转而看向围着的人群。一般出什么事后事件的主人翁不会说什么，周围议论的人却不会有多少避讳，他们会给刚来的还不了解的人讲解事情的前因后果，只要有人一问怎么回事，便会有知道的打开话匣子说道起来。
特别是那些中老年妇女扎堆的地方，她们能从这个人这件事说到这个家里的事儿，乃至好多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全部事，为了展示自己知道的多，也为了让不明缘由的人更全方面完整的了解整个事件。
可是她们不会为了浅浅这样一个半大的孩子，而且还是一个女孩儿讲解。即使浅浅问了，她们也不会理，最多说一句：“小孩子家家凑什么热闹，你家大人呢？”
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子，了解这些没什么用，而且也不能让她们有讨论的乐趣，也说不出什么让她们能产生共鸣的见解。所以浅浅没有资格参加这场中老年妇女辩论大会，她只能凑到旁边听她们的叨叨，从而自己理解。
浅浅凑过去的时候正巧一个妇女刚进入讨论圈，继而被众多中老年妇女围着七嘴八舌科普起来。
“孙二娃在网上认识聊天认识一个女的，那个女的还是一个在按摩店上班的，啧啧。”这两声啧啧意味深长，但是所有的人都懂。
“我听说那按摩店就开在X县里，孙二娃跟着了魔似的，前段时间三天两头往那边跑。”
“那大妮也不管管？”
“管什么？谁知道正常出门的人不是去上班而是去按摩店？”
“那女的不想呆这边了，孙二娃便跟着她撇下老婆孩子跑了，走的时候时候还把家里所有的存款都带走了。”
“这孙小龙还小呢吧，好像才读初一？”
2
孙小龙的是孙二娃的儿子，比浅浅小两岁，过完年就读初一下学期了。
小时候孙小龙和张小旺经常来找浅浅玩，孙小龙时常向他们两炫耀他爸爸给他买的新玩具。他们也算一起长大的玩伴，直到前几年，他们的友谊因为一件事破裂了。
那是一个暑假，孙小龙和张小旺来找浅浅，他们预谋去栽种竹子的地方砍竹子当竹竿钓鱼玩，经不住两人的劝说，浅浅跟他们一起去了竹山。
离家不远的一整座山都被外地老板种了竹子，浅浅和张小旺很快就在半山腰砍好了自己需要的竹子。孙小龙因为觉得高出的竹子肯定更好，所以自己独自去了更高的地方。
不远处孙小龙砍击竹子的声音刚响起，他们便听到了山顶上一个男人大吼的声音：“是谁在砍竹子？”
张小旺和浅浅拔腿就跑，在山脚下一个隐蔽的地方等了好一会都不见孙小龙下来，两人不敢再耽搁，约定保密后各自回了家。
回家后浅浅的脑中全是孙小龙被抓起来绑着，然后被竹子的主人拉着找上孙二娃的场景。还没等浅浅静下心来，浅浅妈妈便抓着扫帚踢开了她的房间，二话不说按着她一顿暴打。
埃完打后浅浅才得知原因：她伙同孙小龙和张小旺一起去偷砍人家竹子的事暴露了。别人根本不管是不是孙小龙和张小旺来邀约浅浅，只是因为她是三个人中年纪最大的，便轻易将她认作主谋。
浅浅觉着自己比窦娥还冤，连带着看孙小龙和张小旺也越来越不爽，她觉得要不是这两二缺的怂恿，她才不会冒着大太阳去砍什么竹子。如今这竹子没拿到，只得到一顿暴打。
傍晚张小旺脸上带着两个巴掌印出现在浅浅面前的时候，浅浅心里才平衡了一些，甚至觉得张小旺有些可怜，毕竟她妈妈从来不会打她的脸。
张小旺和浅浅凑在一起一合计，一致认为是孙小龙出卖了他们。不够意思，卖友求荣俩标签贴在孙小龙身上，他们决定与孙小龙绝交。
说绝交就绝交，两人好几个月都没有理孙小龙，当然，这其中也有暑假开学后他们呆在一起时间不多的原因。
直到放寒假的时候，张小旺到浅浅家对她说：“我和孙小龙和好了。”
“为什么？”浅浅有些生气张小旺的出尔反尔。
“孙小龙不是故意出卖我们的。”张小旺言之凿凿。
“他怎么跟你说的？”浅浅有些好奇孙小龙是怎么说服张小旺的。
“那天那人喊了一声后，孙小龙就赶紧往山下跑，他跑了很远很远，翻了两座山，躲在一个草丛里。那里还有荆棘，他被刺了好几下，所以他认为那里没有人会过去。他看到有十几个人来追他，男的女的都有，刚开始他们都没有发现他。后来一个女的走了过来，看见了他。”张小旺说到这里瞪大了眼睛，咽了口唾沫，好像化身为了孙小龙本人被抓的瞬间。
“他们把孙小龙关进一件黑屋子里，他刚开始什么都不肯说，可是那个为首的男人吓唬他，如果他不说出同党的话就叫警察来，把他关进监狱里。”张小旺将孙小龙说的话复述完后，才又替他求情道：“他也不是故意出卖我们的，我们还是原谅他吧。”
浅浅像看傻叉一样看了一眼张小旺，张嘴说了一句：“慢走不送。”
别人守着整整一个山头数之不尽的竹子，会为了砍他两三根竹子的小破孩追两座山？而且守竹人只看见了孙小龙一个人，怎么可能一张嘴就让孙小龙说出同党。
浅浅估摸着，孙小龙那小短腿肯定没跑几步远，就被喊了一嗓子那男人抓住了。男人将他带回去，以孙小龙那胆小怕事的性格，人家还没问什么呢，他就一股脑全倒出来了。现在编了这么荒谬的故事，不过是为了体现他为了逃跑是多么艰辛不易，说出同党又是多么的被逼无奈而已。
偏偏张小旺还信了。
从那时起，浅浅便决定不跟这两二货做朋友，免得他们带坏自己。
当然，最初是因为这个事件他们渐渐不在一起玩了。而后则是长大后的男孩子和女孩儿，他们也玩不到一块去。虽然他们家相隔很近，有时也能见着，但彼此没了一起玩的兴致，也只是打个招呼而已。
3
现在，浅浅听到中老年妇女们提到孙小龙时，心里也冒出了一丝丝感伤。
那时孙小龙拿出他爸爸给他买的玩具在小伙伴面前炫耀时有多得意，现在他就有多感伤吧？
浅浅刚想完，便见到孙小龙像一只小牛一般，从人群外冲到他妈妈大妮身边，用十三岁小有力气的少年身躯拖拽起依旧在哭喊着的大妮，将她用力推进门内，碰得一声狠狠地关上了门。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浅浅没来得及看清孙小龙的衣着面容，只是在他关门的瞬间看到了他那双赤红如血的眼睛。
门内大妮的嚎哭消失不见，门外的旁观者也渐渐散去，浅浅也如来时一般快速地回了家。
路上，她想，孙小龙这是觉得面上无光吧？
毕竟这么丢人的事发生在自己最亲近的人身上，而他的妈妈大妮只会在人前哭诉，将本来就丢在地上的脸送到别人的脚边任人踩踏。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件闹得沸沸扬扬的事被新年的喜庆冲淡。他们家闹得再难看也与人无关，别人家的年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家家张灯结彩的时候，只有孙小龙家毫无喜庆可言，大门紧闭，不见人影。
大年初四，被人人淡忘的孙小龙家又闹开了。
浅浅赶过去的时候，依旧有个女人坐在地上哭嚎，只是这次哭嚎的对象由孙小龙的妈妈变成了他的奶奶。
“我造了什么孽哟，摊上这些事哟，真是造孽哟，还不如死了哟……”
这个调调还有些耳熟，浅浅也不知道是不是人伤心至极时都这样，重复的哭嚎，也不管周围人的眼神。
这次浅浅没有多观察哭嚎的人，而是直接在人群中锁定了中老年妇女军团。
“这大妮也真是，好好的过年非要搅合了。做的不对的是她男人孙二娃，又不是孙二娃他娘。”
“谁说不是呢，这自己男人管不住，还跑来跟婆婆闹。”
“那个孙二娃也真不是东西，连过年也不回来看看。”
聊完这些，中老年妇女们发挥了她们的第二个特长，深入解析这家人。
浅浅虽然以前和孙小龙关系还算不错，但是大人们的事她也是不知情的，如今有人免费给她讲解，她也就耐着性子听下去。
这一听，倒也了解了不少事情。
孙家有三个兄弟，因为年轻的时候穷，只有老大娶了媳妇，也只生了一个娃，这个娃就是孙二娃。
三个兄弟的爸爸早就死了，妈妈也瞎了很多年，一直呆在屋子里，从来没出过门。三兄弟中老大死得也早，老二一辈子没娶，神经有些不正常，老三是个胆小怕事的主，跟人说话只会跟风附和。三兄弟的瞎眼妈妈也一直是老大媳妇，也就是孙小龙的奶奶在照顾。
孙奶奶以前跟外人闲聊时总会提起，那个瞎眼老人疯得不行，喜欢坐在床上拍着大腿喊：“好大的水啊，下好大的雨啊，快来看啊。”
每当孙奶奶说起瞎眼老人，周围闲聊的人都会夸赞孙奶奶一番，说起她十来年照顾瞎眼老人太辛苦。
孙奶奶拖着老的老，疯的疯，小的小，这么多年也没有留给外人诟病的机会，不得不说她的确很有本事。
从另一方面来讲，也或许就是因为孙奶奶肩上的担子太重，所以孙二娃无人教育，最终导致他道德的沦丧，人性的缺失。
围观群众多是讨伐孙二娃的，也有少数人认为大妮不该找孙奶奶的麻烦，毕竟周围邻居和孙奶奶几十年的交情在那里，说出的话也不免偏帮了些。
大妮和孙奶奶不住在一起，大妮家是一栋三层楼的楼房，而孙奶奶家就是楼房隔壁一排五六间屋子的平房。平房里住着瞎眼老人，孙奶奶和剩余的两兄弟，楼房则住着孙二娃一家人。年纪大住老房子，年轻的住新房子这在浅浅那里普遍如此。
虽然是分开住，但是挨得如此近，随便发生什么事彼此都会清楚。
但是，大妮失控哭嚎的时候孙奶奶却没有现身，孙奶奶在这痛哭的时候大妮也不见身影。
4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浅浅突然觉得这热闹有些无趣，转身便离开往家走，路上却意外碰到张小旺。
“孙小龙明天就跟他妈妈外出打工了。”张小旺突然说。
“哦。”浅浅点点头表示她听见了。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张小旺见浅浅脚步没停，赶紧快跑两步跟上去。
“没有。”浅浅不再多说，撇下张小旺便进了家门。
别人家的事，别人自己做的决定，外人说再多有什么用？既然没用，何必多费口舌。
虽然是这么想，但是第二天一早孙小龙拉着行李箱出门的时候，浅浅刻意选了个大人不在身边的时机，对他说：“我相信那年你不是故意出卖我的。”
这几年浅浅都没和孙小龙说出来的话，今天她说出来了。其实这些陈年小事儿她早就没放在心上了，只是觉得特意跟孙小龙说这些有些矫情，所以才一直没有说。
今天孙小龙要走了，她想她必须说些什么，既如此，索性就把想说的说了吧。
孙小龙笑了笑，似乎和以前小时候老跟浅浅屁股后面的小屁孩一样。他刚想说些什么，大妮却出现拉着他就走。
自那件事发生后，大妮就不跟其他人说话。
“我以前说的都是真的。”孙小龙回头冲浅浅喊了声，不待浅浅再说什么便和大妮一起大步离开了。
“哦。”浅浅也笑了笑。
“真是可怜，小小年纪不读书就出去打工。”
“听说孙二娃把家产搬空了，家里就留了五六十元钱。连年都过不了，哪还能有钱去读书。”
“孙二娃他妈咬死了没有钱，这孤儿寡母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
“怪不得昨天闹出那么大阵仗，都是钱惹的祸哦。”
